第55章 第100只蝴蝶

我深呼吸几口气,顾不得去擦流至脖颈的涎液,埋怨荆年:“你什么都不懂!不把鱼吞掉的话,它就被虫子抢走了!”

他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你疯了?跟虫子抢吃的?”

“不是!我……我只想留住一件礼物……也有错么?”

不知是不是幻听,荆年的心跳声好似乱了个拍子,他避开我目光,耳尖发红。“你,真就这么看重我送的东西么?”

我吸了下鼻子,不懂他为什么要把重音发在“我”字上。

“可能……可能因为你送我的礼物,是活的吧。”

让身为死物的我,很难不憧憬。

荆年抿唇不语,似是在思考我的话。

但我也清楚,他不可能理解机器的行为与观念,只能让步妥协道:“对不起,我不吃了,那你、你别忘了下次买条一样的给我。”

半响,荆年叹了声气。“琴鱼不是凡物,尸身可千年不腐,你不用理会这些虫蚁,它们嘴挑的很,是被落叶上残留的灵气吸引来的,从来不吃腐肉。”

“啊……哦……是吗,我才知道。”

竟是我弄巧成拙了。

我局促着将琴鱼迅速埋好,荆年在一旁默默看着我动作,在我要走时,才将手指伸给我看。

指间满是未完全干涸的银丝,我慌乱抹了把嘴角,再捻着袖子给荆年擦拭。

但总觉得没擦干净,哪怕他指尖都被我揉搓红了。

太窘迫了,他快点说些什么啊,别一言不发。

如我所愿,荆年终于开口道:“对不起,师兄。”

“嗯?”

“我不该将师兄当成物件利用和戏玩。”

“我知道啊,之前不是道过歉了吗?在秘境的时候。”

“不,你不明白,师兄。”他摇了摇头,“言语的道歉没有任何效用,我想实际为你做点什么。”

“呃,我还是不太懂。”

“我之前帮师兄突击过考核,也送过师兄神武,但归根结底,都是随自己喜好行事罢了,表面上帮了师兄,但并没有从源头上解决师兄的难处。”他掌心收拢,握住我的十指。“师兄,还记得刚来天邑城时,我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荆年说,我们是共犯。

“没错,是共犯,而不是我的附属品,师兄,你需要真正地强大起来,才能在宗门立足,不受那些腌臜人欺侮。”

说着,动作轻柔,撩起我耳际发丝。“当然,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兄。”

今天的荆年格外认真,不掺杂一丝邪气,我的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

“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嘛?我又不是聋子!”

荆年轻笑几声。“我会向师尊请示,去冰湖修炼一段时日,以求突破元婴末期,你到时候,来湖边找我。”

五蕴宗的冰湖只有一个,也是秦属玉提过的那个,覆盖着千年寒冰,必要时,可辅以骨尾蝎来温暖身体。

荆年自然不需要,我也实在对那蝎子有阴影,但空手前去也不像话,何况据说那冰湖,一待就需要一千个日夜才能出关。

以防无聊,我向薛佳佳讨要了些功法秘籍带去。

他正捧着话本看到大结局部分,不愿起身,要秦四暮将书端来。

这傻孩子对他的话奉为圭臬,哼哧哼哧搬来了整个书架的书。看着五花八门的封面,我难以抉择,便每排都挑了几本。

如此用心,荆年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走之前,秦四暮又想起什么,塞给我一个小葫芦。“我上次从当铺拿出来的陈酿还剩一点,你拿去吧,听说冰湖可冷了。”

虽然我并不用喝酒暖身这么原始的办法,但拒绝的话,他肯定唠叨个没完,便收下了。

冰湖在洊震峰与巽风峰的交界处,我初来乍到,花了些功夫才找到。

经大致测量,这里温度奇低,比起去年冬天,实乃小巫见大巫。

飞雪也并非六角结晶的花,而是蝶形,微微扇动翅膀,就带来更猛烈的暴风雪。

裹紧身上厚厚的狐裘,我边走边叹气,低温最耗电了。

荆年已等候多时,先领我去了夜里歇息的洞窟。

洊震长老心疼自己的好徒弟,已命人送来了些被褥。

荆年却并不领情,用剑挑起那软绵绵的家伙事,全扔给了我。

他自己只剩冰冷的石床。

我好奇地摸了摸,指腹立即结起一层薄霜,便问荆年:“你睡这里不冷么?”

“我不在这里睡。”荆年指着远处飘渺如蓬莱仙境的湖泊,“这一千个日夜,我都会待在湖心。”

“湖心是寒流的源头,应该比这里还要冷很多吧。”

“嗯,但是湖心修炼事半功倍,你适应后,可以来湖心找我。”

“不必了,我觉得这里就挺好。”我缩了缩脖子,将冻得像冰砖一样的典籍垒在床边做枕头,故意弄出很大动静,然后煞有介事闭眼躺了下去。

确实引起了荆年的注意,但他却没夸我准备充分,只问道:“大白天就困了?”

“啧,我是在感受知识的熏陶,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悟道……嘶……这个地儿好像确实能让人静心聚神……”

当然,如果能让知识从密度高的书本里,自动渗透进密度低的脑袋的话,那就更好了,我愿称之为渗透学习法。

他点点我的额头。“没看出来熏陶,只觉得你像块躺在蒸笼上的发面馒头。”

哦原来是取笑我穿得多。

我烦得不行,见他两袖清风,轻装上阵,便问:“你难道什么都没带?”

“带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什么时候你来湖心了,我再告诉你。”

转瞬间,荆年便向冰湖飞去,尾音远远飘散,撩得我耳根发痒。也小跑着跟上,可真到了湖边,却傻眼了。

湖上不仅刮着冷入骨髓的寒风,湖面还遍布着纯度极高的灵流,千百年来落下的每次雷霆都会被吸纳入湖中。

对荆年和其他修士来说,只需避开水蛇一般窜动的灵流即可行走其中。

但在我眼中,灵流绝非分散成一缕一条,而是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整个冰面就是一块巨大的导体,也是颗极不稳定的电磁脉冲弹,稍不留意,便会在我金属做成的身体里炸开。

我收回差点踏入湖中的脚,对着湖心那个朦胧的背影,喊道:“来日方长!”

荆年没答话,我权当是默认,转身回了洞窟。

纷落的雪蝶很快将足迹掩盖。

整日都是不停歇的风雪,很难让人知晓昼夜和时间,荆年许是怕我懈怠,每隔十日,便会定时放来一只淡紫色的传声雪蝶,借此为我答疑解惑。

最后一个字说完时,雪蝶正好在枕边融化,雪水竟是温热的,像他愉悦时才会回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