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剑不会说谎

我用力甩甩头,心想差点把薛长老那套胡说八道的歪理当真了。不过,荆年身上或许真有某种设定,要不然怎能即使遍身血污,却依然不减瑰彩。

他无视了我炽热的眼神,径直走上前,拔出石中剑,道:“秦师兄,夜啼剑,并不是这么用的。”

有活人送上门,才退却片刻的魔修立马失控扑来,荆年也早有准备,指尖一点,夜空惊雷乍起,亮如白昼,怪物畏光,闪身避开。

却见那雷霆并非奔向它们,而是迸入夜啼,将剑身映得透亮。荆年趁热打铁,拾起一把不知谁遗落的佩剑,沿着夜啼的锋刃,重重砍下,火花四溅。

佩剑自刀柄往下,碎成齑粉。上空的剑灵被荆年强行归位,动荡过后,夜啼有如淬火重造,剑刃变得削铁如泥。

藏了十余年锋芒的夜啼剑,终是开了刃。

随着剑灵归位,夜幕重新暗下,入魔者又蠢蠢欲动,荆年不等它攻来,便先发制人。开过刃的夜啼势如破竹,轻松击碎元婴期修为的护体结界,插进他身体里。

因沾了血气,剑灵啼声不再清脆,而是凄厉悲鸣,有如冤魂泣诉。魔修赤红的双目阖上,躯体逐渐僵硬,口鼻中喷洒出雾状魂魄和浓郁瘴气,纠缠在一起,浑浊不堪。

肮脏又真实的生命余烬。

荆年没有一举将它们掐灭,而是松开剑柄,目光沉沉,对秦属玉说:“该你了。”

从开刃到使剑,荆年的动作一气呵成,秦属玉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合拢手心。

偃师之力,立竿见影,那混浊雾气瞬间凝聚成人形,有阴阳两态。时而痛哭流涕,时而麻木舔血。

入魔者原先的师兄弟也乱成一团,有的念及同门之情,为其求情,有的捡起地上残肢断臂,歇斯底里。

唯一沉默的,是远处虎视眈眈的魔修。黎明如此遥远,夜啼剑,是唯一能脱险的机会了。秦属玉木然被他们扯着袖口和衣摆,摇摇晃晃,像断线木偶。他求助似地看向我,又看向荆年,声音发颤。“开了刃的夜啼,会让他们魂飞魄散,彻底死去。”

荆年眯起眼睛,拭去睫毛上凝固的血渍,神色里现出几分不谙。

但我很明白秦属玉的意思。

这些怪物在几个时辰前还是同台竞技的道友,现在生杀大权全掌握在秦属玉手中,他面对作祟的妖邪时,不会犹豫将其铲除,面对无辜之人时,也不会拒绝施以援手。

但要让他举剑向后者,还是头一遭。

荆年终于开口道:“秦师兄不必顾虑,今晚这些人命,悉数算在我头上就好。荆年出身低微,哪怕被寻仇,也不影响名声。”

我纠正他:“属玉师兄心善,不忍下手。”

他却笑了,“原来如此,这个更好办。”

荆年转向其余弟子,问道:“秦师兄不愿做决断,而前辈你们又是同门,关系比秦师兄亲近得多,想来也是由诸位做决断更为妥当。”

“这……”弟子们没想到有这一出,一时犯难,包括先前还向秦属玉下跪求情的人。

荆年也不催促他们,只问:“不知按贵派的规矩,弟子堕魔,带回去该如何处置?”

“仙魔自古势不两立,而堕魔者,源于心术不正,人人得而诛之,唯有清理门户才能服众。”为首的弟子终于下定决心,对其余人说:“况且今天是什么日子?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外面看着,我们中有谁能独善其身?”

一片沉默。

“要怪……就怪师兄不该打开那个来路不明的盒子吧。”

最终,他们围在心口插着剑的同门身旁,恭敬地给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剔除齿缝残留的碎肉,手足之情可见一斑。

那入魔者便恢复成原本清风明月的模样,双眼仍紧闭,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随后他们默契地对那僵硬的躯壳行了一礼,道:“保重了,师兄。”

寒光闪过,荆年利落抽出夜啼剑,人形的雾气散为天地间的尘土,接着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其余魔修也悉数被斩断魂魄。

夜啼回到刀鞘,剑穗亮如虹霓。

秦属玉接剑,将属玉鸟纳入袖中,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同时我耳后微凉,头发被残余的剑气吹起,荆年在我耳畔轻声说道:“今日要教你的,是「递剑者,所言皆虚」。”

“拿起剑,说的就是真话么?”我下意识问道。

“也许吧。”他拨弄着我的信号接收器,好似盘玩一样没棱角的温润玉器,充满狎昵意味。“我只知道,剑是永远不会说谎的。”

“少来,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了。”在荆年摸到触键之前,我避开了。

我当时是真的以为荆年会选我组队。

然而我不是他的剑。

这般言而无信,我拒绝再跟他建立临时权限。

随后,我便和劫后余生的众人一起查看起尸体。

那些弟子没有说谎,这些入魔者身上都或多或少有咬痕。

离魂尸首,理应腐朽而死气沉沉,但这些尸体上,却另有一番生机。

来自咬痕处,血液不凝,创口缓缓张合,像有生命一般地呼吸着。

空气里漂浮着凉丝丝的甜味,清新如雨后草木,冲淡腥臭,也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莫不是师兄在天有灵?”死者的师弟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我小声问荆年:“按你们的迷信……咳……传统说法,头七都没过,显灵是不是太早了点?”

其实我还想说,他的戏瘾和荆年有得一拼。

荆年挑眉,饶有兴致地也看过去。

只见他手脚并用爬过去跪在尸体面前,语无伦次哭道:“师兄,我们也是自身难保,迫不得已,你会原谅师弟的对么……”

虽然在我看来,他懦弱又虚伪,但情绪系统适时提醒我应该跟着哭。

“你身上倒是最干净。”荆年冷不丁说道。

我理所应当认为他是夸我,答道:“嗯,属玉师兄说我没有修为,不必插手。”

也正因如此,秦属玉给我的手绢还干净如新,我把它掏出来,打算等眼泪酝酿出来便擦掉。

可才刚到眼圈发红的步骤,手绢就被荆年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