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手指

盛霜序一愣。

沈承安看见他的老师不说话,将环住胸的手臂又放了下来,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灼灼地盯着盛霜序,泄气地叹了口气:“老师,我说过我不会再打扰你,今天只是个意外。”

盛霜序的大脑还停留在沈承安上一句的“不开心”上,心头的灼烧感瞬间蔓延至他的脸颊,他完全没听进去沈承安接下来的话,就仓皇而别扭地转过身,下意识不想被沈承安窥见自己的慌乱与心虚。

发疯不应该会传染的呀,盛霜序想,怎么连自己都变得不正常了。

沈承安恰好错过了盛霜序那一瞬间的慌乱,也没有注意到盛霜序通红的耳根,他只能基于盛霜序的反应做判断——他以为他的老师又生气了。

沈承安的嘴巴很笨,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学会该如何正确地表达善意,连揣摩他人细微情绪的能力也要笨拙些,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能让他的老师理解自己的好意,复杂浓郁的情绪最终都只变成了结结巴巴的话语:“老师,你……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盛霜序对自己微妙的心理反应恼羞成怒,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的老师果然生气了,沈承安难过地想,果然只要和自己沾边,老师就总是没有好脸色。

相比恨意,向他人展现爱意则更为艰难不易,沈承安本性固执,很难为爱意妥协:“我不会说谎,我确实不开心。”

“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下次我不会再说出来了。”

什么叫还有下次?盛霜序无端地对无关的一些字眼耿耿于怀。

无论是谁揪他的领子,沈承安都没有资格不高兴。

盛霜序作为成年人的理智和自制力总在沈承安面前不堪一击,就仿佛被沈承安同化了似的,连相处都变得像小孩子吵架似的,他完全无法成熟地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承安见盛霜序不说话,忍不住往前凑了一步,狐疑地顺着盛霜序的视线往外看。

小邱正和霏霏打得火热,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笑话,引得坐在长椅上的囡囡咯咯地笑,两只小腿轻轻地晃荡。

囡囡很喜欢小邱,沈承安想。

他开始对自己的秘书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满,沈承安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对,毕竟邱白枫也只是做了他能做的事情,哄好孩子,给自己的老板留下私人空间。

获得囡囡的喜爱同样也会得到他的老师的好感,沈承安光是悄悄想了想,就为自己阴暗的占有欲、以及毫无安全感的无所适从感到抓狂。

从没得到过爱的人总会不受控制地放大自己的不安全感,以至于衍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老师在盯着邱白枫看吗?他们在自己不在场的那半个小时究竟说了什么?

沈承安眼里的小邱是个乖巧单纯的孩子,难道老师更喜欢这种年轻、不谙世事的男人吗?

沈承安掂量了一下自己,感受到了一丝无法与邱白枫匹敌的绝望。

沈承安前一秒还向盛霜序保证不要再展露自己的不快,后一秒就又忍不住开口问:“老师,邱白枫人很不错吧?”

“追他的男人女人很多,他很年轻,性格也好,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任谁也不能忽略这言语里的酸意,盛霜序一个激灵,原本挥之不去的复杂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恼火,他立即转过了头——沈承安贴的太近,他就一头扎进了沈承安肩膀处,盛霜序张皇地推开沈承安,气愤不已地说:“你有毛病吗?”

沈承安自觉理亏,不管后果如何,他用了如此拙劣而下作的手段,总算把他的老师的注意力挪回到了自己身上。

沈承安垂着眼睛,也不反驳,又把视线凝固在他的老师身上。

盛霜序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沈承安的视线总是那样直白而赤裸,叫他浑身不自在,他又忍不住别过头,说:“你不要看我。”

沈承安就听话地不再看他,只敢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瞥他,心里担忧他的老师会去看旁的什么人。

盛霜序开始希望这样的局面早点结束,他今天不该出来的,他只想早点带着囡囡回家。

他垂下头,视线无意扫到沈承安的手指,修长的手指上布满了细微的割痕,手掌也变得粗糙了许多,盛霜序心里一惊,他毕竟有过照顾盛雨薇的经历,难免对人身上的伤痕变得敏感不少。

沈承安开始自残了吗?盛霜序想,在他看来,沈承安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无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都不奇怪。

沈承安察觉出盛霜序的视线,他缩了缩手指,说:“老师,我开了一个工作室。”

沈承安犹豫了片刻,还是下了决心继续说:“我们在八月底有个艺术展,正好就在你官司之后,你要带着囡囡来看看吗?”

盛霜序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艺术”联系到一起去,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诧异地问:“艺术展?”

沈承安意料到他的老师会是这种反应,说:“老师,我大学虽然被我妈妈逼着学了商科,但我其实一直都对艺术类很感兴趣,我就自己辅修了雕塑,现在我正好无所事事,就可以试着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盛霜序原本并不想展现自己对沈承安的关注,但在吃惊之下,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沈承安把手掌展现到盛霜序面前,毫不在意地说:“现在工作室只有几个合伙人,很多东西我得自己做,有些剐蹭很正常。”

沈承安总不能一直赖在邱白枫家里,就干脆做了许多以前做不了的事情,他也不愿自己一辈子被框在玛利亚的计划里。

他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将他驱逐的家族中去,以前的他只看到了短暂的利益与权力,那种地方却都无法保留自己与人相爱的权利。

他已明白何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而不是借由虚无的金钱来给予自己安全感。

就像突然找回了少年时期的本心,他单纯地只想要爱与被爱。

但一个被抛弃的、生活没有意义的人,是配不上他的老师的爱的。

说到相关自己的、稍微擅长些的领域时,沈承安明显心情好了不少,任何人都愿意去向喜欢的人分享自己的成就,面对盛霜序也变得大胆些:“老师,有时间可以带着囡囡来看我们的雕塑展吗?”

沈承安不自觉就抓住了盛霜序的手指,他不带丝毫情欲上的目的性,只是轻轻握住了盛霜序的手。

盛霜序没有第一时间甩开沈承安,他也几乎没有意识到沈承安正在抓着自己的手,他被迫与沈承安期冀的眼睛对视,拒绝的话便很难说出口。

盛霜序只能说:“那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