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何县丞的理想

大家用水化了药丸, 强行给乔二灌了进去,张知鱼又用针在两人脑后扎了两次,不一会儿乔大乔二就昏睡过去。

此时已经到了开诊的时候, 外头人声嘈杂,大家看着两个隐藏不住的大男人都紧张得额头出了一层汗。

几个毛脑袋掀开帘子对外张望, 正看到何县丞把自己的饼子分给坐在路边流口水的小女孩。

张知鱼小声说:“只有先找何县丞帮忙了。”

“他看起来是一个好官。”顾慈也道。

大家没有更好的办法,新来的知县还不知在哪里, 大家认识的官儿里, 只有何县丞看起来最像好人。

张知鱼吞吞口水喊:“何大人——”

何县丞一愣,拍拍手朝他们走过来。

大家把帘子拉得很紧,只露出一排脑袋在外头板着脸打量他。

何县丞长得很瘦,皮肤有些黑, 但眼睛很有神,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坏人, 但乔大说乔二小时候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张知鱼在心头过了几遍何县丞的事, 想到叶知县在时,何县丞总是跟着他跑前跑后,听爹说第一个带人去挖流民的也是他。

但人是会变的,挖被泥土所埋的流民是获取名声的美差,救盐工揭发谈知县却是险事,谈知县还有那些水匪做帮手,在这样的压力下他还能做一个好官吗?

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坐在地上的百姓,大家正讨论着回去后把身体养好了要做什么活儿, 还有人觉得南水县看起来不错,想留下来做长工。

张阿公在给一个走路有些瘸的孩子看小腿, 那孩子的娘听阿公说还能养回来, 一直弯着腰给大夫们道谢。

张知鱼心中滋味难言, 面对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水匪,不管何县丞是不是真的好官,大家都没有选择了,张家冒不起这个险,顾家和赵家也冒不起,整个南水县手无寸铁的百姓都冒不起。

按耐住心中的酸涩,几只小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张知鱼慢慢抬头对上何县丞含着笑意的眼,正色问道:“大人,你为什么要当官呢?”

何县丞冷不防得这一句立时就怔在当场,看着几个孩子紧张认真的脸,只当稚童天真,莲姐儿在家也经常问他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由笑道:“十几年前我刚念书的时候,乡里供我念书的里正和族老也问过我差不多的话。”

只不过那会儿里正问的是,他为什么要读书。一晃这么多年,他连女儿都跟当时的他一般年岁了。

“我说想让百姓吃得饱些你们信吗?”何县丞叹道,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如今也就能在乡里再供一两个读书人,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张知鱼说,“我信。”

因为她从何县丞脸上看到了和赵聪抬手射药时一样坚毅的神情。

何县丞得这一句“我信”,胸中涌起无限感慨。

顾慈握紧她的手,也问何县丞:“大人,如果有一天要你犯险,跟别的官儿对上才能让大家吃饱穿暖呢?”

话说到这份上,聪明人已经能够发现不对劲了,何县丞能走到今天也绝对不笨,他看了看紧闭的帘子,脸色也渐渐正了起来,他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也审讯过囚犯,见到几个孩子的模样,还没想到水匪盐工的事上去,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南水县恐怕有一件冤案要他办。

“我就是乡里供出来的庄稼人,当然要为跟我一样的人说话了。”何县丞思索一下,认真地回答几个萝卜头的话儿。

扪心自问何县丞觉得只要能保住妻儿性命,自己一定会这么做。

张知鱼和顾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都从彼此的手心中察觉到了汗意。

良久张知鱼才放开按住帘子的手,对着何县丞道的:“大人,那你要进来吗?”

何县丞看着这一扇似乎有千钧之重的布门,伸手一掀就走了进去。

连孩子都有这样的勇气,他怎么能丢掉大人的脸呢?

张知鱼把何县丞带到已经昏睡过去的乔大乔二跟前,事无巨细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

何县丞静静地听几个孩子说完,心中犹如鼓锤,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进来前只当有什么得罪了权贵的冤案,不成想竟然是这样惊天秘闻。

一个小小的知县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勾结水匪,往上会不会还有人在?

“你们回家等我的消息。”何县丞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对着鱼姐儿道,“我会尽我所能去解决这件事,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好好治病,然后把这件事牢牢地记在心里,对外一个字也不要说。”

往后若他死了,顾慈和赵聪有幸当得大官儿,那说不得到时候自己被翻出来后还能流芳百世。

何县丞好说也做了十几年官儿,面上看着和善,手段却比几个孩子多得多。

立刻就派心腹亲驾了马车,将乔大乔二换上女装带出门子,将兄弟二人分开拷问,直到月上枝头何县丞才肃着脸和心腹从牢中走出。

乔大乔二在他手中供出来的话儿跟几个孩子问出来的大差不差,只是两人并不知道谈知县去了哪里,后头都是乔大故意吓孩子的。

听说孩子不经吓,当场吓死几个岂不是好玩?

何县丞看着性情如出一辙的两兄弟,拿着从孩子手中得来的两把弯刀说:“等此事了结,我会让这两把弯刀亲自送你们上路。”

乔二见不着哥哥,闭着眼并不理会何县丞的话。

何县丞见他这个时候都面不改色,已经信了一大半他们是水匪出身的话。

等出了衙门又跟着心腹去了小东巷,虽然几个孩子都对这个地方绝口不提,但只要仔细打听当日保和堂车马去的方向,还是能找到这个地方。

昊老娘正给童四郎换干净的布裹伤口。

童四郎已经能够直起身子转动上半身了,身上的布也拆了一些下来。

何县丞亲自拆开他的伤布,看到血肉模糊的脚和正在结疤的背,喉头动了动。

在饱受折磨的童四郎面前,他终于相信乔大乔二是水匪出生,也相信咸水县有这样的人间地狱,这双坏掉的脚和烂掉的背就是如山铁证!

一片静默中,何县丞扶起跪在地上的昊老娘,说:“你们不能留在这儿了,得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去。”

这天直到天光大亮,何县丞才匆匆回了家。

他在书房坐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写了一封密函,准备上书知府,又为了防止意外给金陵叶家去了一封信。

所有的官中,何县丞只信叶知县。

地方官无诏不能擅自离开,他是南水县的县丞,自然不能跑去咸水县管事,但只要想起童四郎和不知在何处又会不会来的水匪,何县丞的心就沉甸甸的。

何正端着早饭看着门外的微光,他的脸自从被几个孩子一问后,似乎倒退了三十年。他又成了站在里正跟前那个手足无措的、等着说完话就回家干活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