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良玉

这事在保和堂比神医救人有吸引力得多, 神医他们天天都能见着,鱼姐儿还常东跑西跑地给大家打下手,虽也感慨她的悟性, 但日子一久就逐渐习惯下来。

赵聪摸脉,就如瞎子复明。秦大夫听赵掌柜说了这事儿便一呆, 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这一定是谣言。”

“这不是老母猪上吊头一遭么?”张阿公也很诧异, 但他老人家在这方面很有些心得, 小时候鱼姐儿还在菜园子挖土说烤包子用,打几回都不管事儿,后头还不是很快就开了窍?便伸手拍拍赵掌柜肩膀,用过来人的口气道, “稳住神,很快就可以享道子孙福喽。”

赵掌柜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恭维道:“要说子孙福, 还得数您老,去年鱼姐儿不就在竹枝巷子给人扎针了?”

张阿公听他说这,也忍不住皱着张老脸感叹:“那会儿她才学了一个多月,就敢上手给人扎,可把我老头子吓得够呛,唉你们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胆大?”

鱼姐儿才六岁多学了一个月,赵聪现在可九岁了,可是从刚落地就闻药材香了!赵掌柜看看张阿公, 甩甩袖子扬长而去。秦大夫年轻得多,刚讨上媳妇儿二三年, 家里孩子还在要奶吃, 看着张阿公笑眯眯的眼神儿, 顿时头皮一紧,也甩甩袖子走了——回家他就开始教儿子去,决不能在这老家伙跟前儿跟赵掌柜似的吃这憋孙亏。

张阿公立在窗口,背手一站小袖子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等他平复了满腔愁绪转头一看,惊道:“人呢!他们人呢?”

赵立诚看着打了场盛仗而不自知的老张大夫直叹——若攀比是一场战争,无疑老张大夫就是这道儿上的兵马大元帅!

赵掌柜本来很开心,跟张阿公聊一通后就开始闹心了,找来鱼姐儿道:“鱼姐儿,你平时没事再多教教他,我们教他都不听,他只听你的还一学就会。”

张知鱼点头道:“没事儿让他来我家,顾慈教人可有一套,保准比我管用。”

只不过教的是做人,但赵聪的问题不就是不好好做人么?这个顾慈才是专业的!看看成昭,如今偷溜出来玩儿都夹着屁股绕着赵聪走就知。

赵聪见了她便如耗子见猫,不也全出在顾慈身上?只因赵聪虽恨成昭,但顾慈治成昭那法子简直寒了天下所有瘟猪儿的心,他爽归爽心里也毛毛的,就怕哪天鱼姐儿站到爹跟前冲他笑眯眯地招手求检查。

赵掌柜不知这里头的事,听了只道:“是顾家那个小公子?”

张知鱼笑眯眯地看他:“是他,听说慈姑的保和丸还是掌柜的给调整的呐。”

赵掌柜听到保和丸便头皮一紧,看着鱼姐儿悄不声儿地从各位大夫处学了不少东西,他也有些警惕了,高大夫和闵大夫对她跟对自己徒儿也不差什么,但他可没打算把保和丸交出去,这是赵家的立家之本!便转转眼珠道:“他的病我也治不了,都是祖上留下对早产儿的方子,本来想着试一试,不成想竟真有效,便让他一直吃。”

说到方子,知趣的人便不会再问。

顾慈听她说了些最近在保和堂的事儿,心里就不高兴,他还是个少年,心思纯直,也不去说赵掌柜如何,只道:“医书莫不成只有他家有?往日我不吃那药也活着,你去受气学成了,到时你来我也让人关了门子不让你治。”

张知鱼觉得这倒没什么,想学人家的东西,人家不愿意教不也很正常?谁愿意把家中藏书供人阅览呢?

顾慈不是讨厌赵掌柜不给鱼姐儿书看,他人还小,看不清大人的弯弯绕绕,但心中自有一股敏锐的直觉,想想便告诉鱼姐儿道:“他对你这么好,肯定别有用心,我不喜欢他。”

赵掌柜想做什么,张知鱼大概也能猜到,但赵掌柜虽然心中有些小九九,却不是个坏人,他愿意给人预支工钱,愿意给妇人看病走后门,到现在又做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吗?一件也没有!

况且她可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能被赵掌柜坑呢?而且关键的从来不是书,是人呐,书是不会进步的,只有人才会,只有跟这些大夫待在一起,她才能知道怎么治病,便对顾慈微微一笑,李氏就是这么忽悠夏姐儿的。

顾慈却是个早熟的孩子,见她不说话,还疑心她要去赵家找苦吃,便起身道:“你跟我来,我家也有医书,往后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寻了来,才不让他占便宜。”

张知鱼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就笑:“可是你家的医书先前我就看完了呀。”

顾慈拽她起来,见四下无人便凑过去悄悄道:“我家好多呢,但都是我爹的遗物,我娘不让放出来,如今都在库房里收着。”

但禁地不禁自家人,钥匙顾慈也有一把,但他从来没有在娘开口前进去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他,让他别去。

如今见鱼姐儿为了自己在外头与赵掌柜虚以委蛇,他觉着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能让女孩儿受苦?只不过拿些书看看,看完了他们就出来,相信爹不会怪罪他这棵独苗。

俩小孩儿一路避着人走到库房,门一开就都愣住了,谁也没往前走。

鱼姐儿道:“我们真的能进去?还是跟阮婶婶说一声吧?”

“他是我娘的丈夫,也是我的爹。”顾慈牵着张知鱼进去,静静道:“我娘说,这里只能她亲自打扫,每次我问她打扫了吗,她都点头说得空了就来,但她一直没有空。”

张知鱼看着眼前的景物,心道难怪阮氏不愿意来。

这哪里是库房?分明是一间按着姑苏顾家摆放的卧室,连桌上的杯子里都还有干涸的茶叶,每一个物件顾慈都能想起来时什么时候买的,若非四处遍布灰尘,便如此间主人有事外出,不久将归。

阮氏素来爱红,连床账都是银红,顾教谕爱穿黑,衣架上便搭了一件黑色大衫,顾慈摸了下,觉得触感不对,伸手一掀便见到一件袖口滚了红边的女子衣衫被纯黑的大衣密密地笼在里头。

顾教谕走时正是初冬,这件衣衫是彩凤楼的大绣娘在初秋亲自给顾教谕做的,相同的款式顾家三口都有一件。阮氏嫌颜色沉闷,做好了便一直放着没穿,顾教谕却爱得不行,日日穿在身上外出办事。顾慈记得很清楚,那天正是八月十五,他爹去相熟的铺子里买鲜肉月饼家来吃,穿的就是这件衣衫,他兴高采烈地出门却被同窗抬着回家,不消三月就与世长辞。

俩人将衣衫摆回原位,让两件衣裳一起静静地待在楠木架子上。

里头阮氏的那件领口也露在外边落了一层银灰,和顾教谕的这件已经难分新旧浑然一体。

看着满屋子的父亲旧物,顾慈沉默了一会儿,熟门熟路地钻到屏风后,果见着有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又伤心又高兴道:“这里就是我家的医书,我爹常坐在这儿翻,他喜欢坐在地毯上边烤火边看书,还能给我和娘剥栗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