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合一肥章

*济善堂再见柳儿

李三郎从小就在乡里长大, 二十岁了还没来过几回县城,让他带路入济善堂那是万万不能的。更别提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矮冬瓜,小些时候夏姐儿还以为大周朝就是他们老张家别称。

当时张大郎听了差点没跪下, 他虽是个钢铁般的汉子,但汉子也有软肋, 听着软肋之一一张口就想把家像盘菜端了,他只好抱着两个闺女出门长点见识。至少再也不能说出大周朝姓张这样吓死人的话儿。

李三郎对这两个外甥女早摸得透透的, 这样的黑历史就如他姐对他一样——门儿清!所以也有心带着她们多逛逛, 免得轻易就被人骗了去。

整个李家发家都是从沈老娘身上开始的,李家兄弟心里就觉着像李氏和自家老娘这样见得多了,才能死了男人也把日子过下去。

李家兄弟不会这么要求自己妻子,甚至李三郎也只想着往后娶个小意贤妻, 但轮到自家姐妹儿女身上就不是这样了,总想着往后自己死了他们也立得住。

由此可见, 李家三郎虽未婚配, 却早早有了颗慈父之心。

张知鱼才不会信他小舅的鬼话,竖了眉毛看他:“你想用外婆给我们的压岁钱去玩是不是!”

小鬼头竟这般精。李三郎吓了一跳,看着连夏姐儿都面色不善起来,只得把钱拿出来分给两个外甥女,还有些伤心道:“你外婆今年一文钱都没给我,你留给舅舅点好不好?”

“该,让你不听外婆的话老偷懒不干活。”张知鱼数了数竟有四十个钱,比他爹攒了十年的私房还多, 顿时乐得不行,便大方地数了四个出来给李三郎揣在身上。

就这李三郎也美滋滋的, 拉着两个孩子到处转悠, 本就是打了出来玩儿的主意, 舅甥三人一路吃一路问,还没走出两条巷子,那四文钱就花了个底朝天。

好容易才走到地儿,张知鱼往里瞧了瞧竟没见着一个人,只门口坐了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晃着脚晒太阳,见着他们身上抱的坛子就露出一点馋色道,“我老头子也好些年不曾吃数口粥喽。”

这意思不言而喻。

张知鱼和夏姐儿两个再没见过短得连胳膊大腿都露出来的粗布衣,尤其这还是在冬天,不知得冻成什么样儿。

李三郎打了满满两勺放在老大爷碗里道:“这算什么,乡里这样的人家还多得是。

再富的县也不会人人都有钱,乡里种地的人看天时吃饭,穷的也就多了。有些媳妇儿小孩连身衣裳都没,日日躺在床上度日。”

老头儿身材枯瘦,一看就饿得狠了,眼神都冒绿光,不想他端了碗却慢条斯理地小口小口喝,比夏姐儿看着且像个正经人。

等他吃净了,张知鱼就问:“你还要吗?我们还有呢。”若这里还有许多同样的人,她是不敢分的,但就这一个,有李三郎在还是能救济得一碗粥。

刚刚还一脸馋像的老头儿这会儿却摸摸肚皮摆手道:“吃太饱的人活不长。”

夏姐儿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有些怕了,藏在大姐后头只露出个脑袋。

老头儿见了嘿嘿一笑,从烂衣兜里摸出个粽子糖递过来:“我不白吃你们的,这个糖给你。”

夏姐儿人小不敢接。张知鱼替她拿了,那糖不知放了多久都有些化了,外边裹的油纸都有些黏。

李三郎怕两个外甥女吃出个好歹,一把接过来放在怀里严肃道:“才吃了午食,哪能吃糖,虫子还不把牙掏空了。”

这话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但夏姐儿却信以为真连连点头,还转头哄大姐:“家去吃,等虫子饿走了咱们再吃多多的。”

老头儿听了就放声笑起来,他原姓崔,祖籍在金陵。十五年前夏收,金陵接连不断地下雨,冲垮了河道,整个乡一片汪洋,当老崔还是小崔时,小崔素来好吃懒做,一农忙他就出门找耍子。

十五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浪荡了一天,等要回家时才发现再也回不去了,县里城门紧闭,隔壁乡的旧识见了他就逮着直问怎么活下来的,知道他在城里瞎混了一天抖了半天嘴才哭道:“天不酬勤,怎么竟让你这样的懒汉活了下来,反让乡里日日不离地的人都死绝了?一百户人,整整一百户人啊,一千五百三十二位老少,到最后连片布也没留下。”

崔老头嘴上当他在说笑,心却慌了,爬了城楼往外一看,城外乌压压的一片具是浑身淌水儿的灾民,他腿都跑细了也没见着爹娘兄妹,只能跟着大伙儿一起往外地逃。

逃来南水县便被安置在济善堂,周遭活下来的汉子婆娘,但凡好手好脚的都出门找了活儿干,就崔老头还在这地界吃凉饭。

虽然皇帝怜贫爱弱,济善堂说起来也是官家的产业,但那些个富商谁不是精乖的人。上头指定要立而不倒的稠粥,他们也做,只不过做出一桶来应付了上头就抬回去自家吃了,底下的穷苦人依旧还吃掺了烂菜叶的凉粥。

就这崔老头还不敢多吃,每次一吃他就想起头回到这儿的那天,同来的灾民没个饥饱,个个埋头苦吃,他也没命地往肚里塞,只崔老头还记得娘跟自己说过遭荒的时候不能吃饱了。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等一顿饭下来,好些人肚皮一翻就活活撑死了,他这才知道原因。邻乡的人也是这个时候去的,打那天起崔老头再饿、再馋也不让自己多吃一口饭。

舅甥几个听得一愣一愣的,李三郎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还跟两个外甥女道:“听说那边以前发过两次大水,第一次在几十年前,老胡大夫就是那会儿被张家人救的,第二次就是十五年前,我都才几岁,只记着到处都是流民,吓得乡里人都不敢出门,在家关着门过了好些日子。”

整个村庄都被洪水淹没,在现代也会发生,只不过再也不会有这样惨烈的场面,再不济总归能保住大部分人的命。张知鱼似乎都能想到至今那片土地都还十室九空的样子。

死了这么些人,洪水之后定有瘟疫,肥土冲薄又得重新开荒,一家五口人一般情况下要三代人才能开出二十亩熟地,有的咳血而亡也不定能得出来。这样的地方朝廷不派人,大家宁愿做流民也不会回乡,外出好歹能混口饭吃。

张知鱼想得神了,回头一看崔老头说了这些话儿,竟面泛潮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心里觉得不对,忙问:“你是不是生病了?我跟阿公学医了,我给你瞧瞧行不行?”

崔老头确实不舒服,但看着她才那么点大却不想让自个儿平白再受折腾,抬了屁股便想走,不想坐久了身子却有些麻,半天都没挪开。

张知鱼见崔老头不吱声,还当他是同意了,闭着眼就开始熟练地听他的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