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船鸭和冬枣

正是吃饭的时候,张家的饭菜香已经飘得整个宅子都是。

张知鱼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得不忍住,眼馋地盯着灶上浓香四溢的陶罐,里边一只鸭子已经煨得酥而不烂。

李氏的手艺在春河上已经小有名气,偶尔也会有熟客请她做了自己想吃的送去,这罐子里做的就是客人指定的苏式名菜母油船鸭。

南水县的船一条挨着一条,日日都有许多人在船上开火烧灶,这菜不知是哪位船家琢磨了出来,把鸭子取了骨头,用糯米和着各类干果加了香菇笋子做的丁一齐塞到鸭肚皮里煮熟,再取了带皮的猪肥膘、猪骨头放在旁边,最后倒入绍兴酒、白糖和三伏天做的母油蒸整整一个半时辰方能做好。

这样精细的吃食,不仅南水县有钱的人家爱吃,正月里谁家不想方设法用平价食材做一道?连带着附近的鸭子都吃贵了。

孙婆子刚从院子里洗了衣服回来,一看就诧异道:“怎今儿做了船鸭,家里何时买的鸭子?”

李氏看着鸭皮已经泛起油润的黄光,取了筷子轻轻按下鸭身,见着一戳就一个小小的凹陷,就道:“早间黎嫂子杀了提过来的,说是有客人指明了要,做好了就给送过去。”

这一早上光顾着做这道菜,反把下午的生意都耽误了,幸好这一道菜的利润就够李氏休息一整日。

李氏之所以接这道菜却不是因为钱,而是为着多出来的食材。富人家送来的东西只有怕不够的,整个做了坛子也塞不下,多出来的就默认送给店家了。

张大郎和鱼姐儿两个好不容易身子大好,李氏就有心给他们父女俩补补,船鸭味道好,又滋阴补虚,再适合他们吃不过。若自家做她也勉强做得,但像板栗、绍兴酒她就拿不出,做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如。

李氏找了个大坛子把着味将食材一起放下去做了,装足客人的给送了去,剩下的就留着自家吃,虽然吃不上鸭子,但放了母油和原汤的汁水配着猪皮小菜也很下饭。

吃得张家人个个肚皮都鼓了起来,夏姐儿吃饱了就想睡,但真让她睡,那是万万不肯的,照她的话说:“这得耽误多少玩儿的功夫呐。”

吃饱后在凳子上迷糊了一阵,夏姐儿生怕一醒来天都黑了,就跳下地跺跺脚,看着大姐和小姑:“去找花妞玩枣吗?”

张知鱼虽然嫩壳老芯,但白来的童年不耍白不耍,而且古代小孩能玩的游戏还不少,光各种声响形状的哨子就能让一条街的孩子都玩得不带重样,这会儿是冬日,竹枝巷子的女孩子最爱耍的是推枣磨。

这是个极有意思的游戏,只有冬天她们才能尽情玩耍。张知鱼和月姐儿点点头,跟在矮冬瓜后头一齐往花妞家走。

李氏赶紧装了一盒子早前做的蜜丸递给张知鱼,女孩子们在一起玩久了,难免会吃点小食,人人都带一点凑起来也不少了。

何况推枣磨得用枣子,枣子是补气血的好东西,十几文才能买一小把,谁家肯拿了给孩子耍?但宝妞家院子里有颗大枣树,每冬都能结许多枣,只因那枣子不知怎么长得又酸又小,卖也卖不掉,自家吃也吃不完,每年都好些烂在地上,全嚯嚯了宝妞娘也不心疼。

话是这么说,但邻里间的关系若不时时上心,改明儿吵了架,脸一变就开始翻旧账的也不少,所以知点礼的主妇都不肯自家小孩平白使了人家的枣,再不好吃那也是别人家的。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周围几条巷子的孩子都会带着长辈装的不值钱的吃食来找花妞推枣磨。

花妞家的门如今一吃了午饭就得等到晚饭时才关,里边的孩子总是来了一堆又一堆。

张知鱼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些人了,花妞家离着张家只隔了两三户,几个小孩经常作堆,彼此都熟悉得很,一见她们来了,花妞就丢下正玩得欢的女孩子,重新拿了三颗鲜枣子,又从角落里拿了一把东西过来。

推枣磨不仅需要三颗枣子,还需要一根细细的竹篾。张知鱼精挑细选了一颗最大的枣子竖着从中间分成两半露出枣核来。再取了三根和牙签似的小木棍,从大枣下边插进去放在平底上,这样瞧着就像一个小小的磨台,最后取一根小竹条两头也插了小枣儿放在枣核尖上推动,谁转动的时候久谁就算赢。

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得高兴,忽然有人挤眉弄眼地朝门口努嘴。

张知鱼一回头就见着桂花一个人脏兮兮地站在门口往里看。

小孩子是最懂眼色的,样样捡着大人学。开始爹娘祖母不让他们和桂花玩,孩子们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但小伙伴那么多,几天就把桂花忘个干净。日子一久,再见到桂花就会嫌弃她脏了。

一个胖胖的小丫头就跑过去把门一关,还挥挥鼻子嘻嘻哈哈笑:“桂花你不香啦,臭孩子不能跟我们玩儿。”

这话好似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桂花心坎上,她看着往日伙伴们个个穿着干净的衣裳,身上甜蜜蜜地散发着娘亲的香气,一下子整张脸都白了起来。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真的没有娘了。

隔着一条门缝,张知鱼看见桂花暗淡下去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

好在人群里也不尽是无知的小孩,七八岁对她们这样的门户来说,已经是开窍的年纪了。往日跟桂花一起玩的小毛就丢下枣子开了门,从腰上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桂花,“这是我娘给我做的虾饼,可好吃了。”

花妞跟张知鱼差不多大,做为东道主她也很讲面子,不想做赶客出门的恶事,但她也不想桂花进来,就拣了两捧枣子塞到桂花手里,“你就在这儿吃了再家去吧,你嫂子又要抢你呢。”

桂花羞得脸通红,好似衣服被人脱了个精光,心里冻得慌。

张知鱼看她脸上有着微微的潮红,大冬日的穿的裤子脚腕还少了一截,就问:“我给你把把脉怎么样?我听阿公说过很多了。”

桂花之前已经在纯氏那里听过张家姐儿识字了,这会儿又听她说自己在跟着阿公学看病,眼前就浮现出大哥做事时总要避开自己的样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能!”

夏姐儿坐在门槛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立刻抬头凶巴巴地道:“怎么不可能,我大姐就是学了,我爹还是大姐以后是小神医,要去保和堂坐诊呢!”

桂花闻着鼻尖传来的一丝肉香,肚子里跟水开了似的翻个不停,脸色瞬间更红了。

这样的小孩儿在现代愁的还是写不完的作业,桂花却已经开始为生计担忧了。张知鱼想起桂花娘平时连煮过肉的刷锅水都要下了黄瓜做道荤汤,如今却全便宜了大媳妇儿,自家女儿却过得比小叫花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