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该问的话问完了,萧持挥挥手,让千流退下,可千流跪在地上没有动,也没有那么多话了,神情有些犹豫。

萧持停了笔,抬眸看他:“还有什么事?”

千流一惊,单膝改为双膝跪地,伏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不起来,求道:“陛下……可否饶了千澜一命?”

自从潞江王造反的事结束后,潞江王党羽被萧持一网打尽,齐地也彻底地整肃一番,千澜是萧抉的人,自然被关押到大理寺受审,又因为他是萧抉心腹,在地牢里遭受了不少严刑拷打。

千流几次为千澜求情,萧持都不予理会。

但这次他去大理寺办事,特意偷偷去看了千澜一眼,他已奄奄一息,身上没剩下一块好肉,如果再让他继续待在大牢里,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他们两个是双生子,亲兄弟,虽然各自在不同的主子那里办差,可对彼此都很在意,之前有很多次生死关头,千澜都为他传过信,或者对他手下留情,现在眼看着千澜要断气了,千流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求完情,千流静静地等着,可等了很久上头都没说话,他不敢催促,只能这样跪拜在地,心急如焚地等着陛下的回应。

“你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吗?”

萧持声音毫无波澜,却听得千流心头一紧:“属下知道。”

“如果不是你,朕早杀了他了。”

千流额头抢地,心往下沉了沉:“属下知道……”

“退下吧。”萧持不欲多说,低头又看起奏折来,千流稍稍抬头看向他,也摸不清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躬了躬身,起来退了出去。

王语缨死在狱中的消息姜肆很快就知道了,她也没想到王语缨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心中也有一丝疑惑。

那日在大理寺,王语缨求她护霍昀奚一命,当时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才想要临终托孤。

她明显放不下霍昀奚,怎么会选择自尽,丢下霍昀奚一个人呢?

姜肆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是疑惑而已,并未在王霍两家的事上多费什么心,转头就忘了。

在宫里休息了一阵,姜肆觉得闷,左右都静不下来,便又出宫去医馆开诊看病。

她把医馆交给周子芫父女两个打理之后,已经不用她多操什么心,周子芫很看重她交给她的任务,把医馆当成自己的家,姜肆去的时候,周子芫忙得团团转,看到她之后怔了一怔,好像有话要说。

姜肆让她先忙完这阵,帮她一起给几个患了急症的老人处理病情,忙过劲儿后已经是下午了,姜肆坐下喝了一口茶,见周子芫还没离开,抬头问她:“你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说吗?”

周子芫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说吧,什么事?”

“皇后娘娘,过不久是不是要随陛下北征?”周子芫问她,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这件事如今朝堂正议论得热火朝天,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也都听说了,姜肆自然没什么顾虑,便点点头:“是,怎么了?”

“我……我可不可以,跟随皇后娘娘一起?”她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姜肆有些惊奇:“随我一起?”

“嗯!我想跟皇后娘娘一起北征,我知道打仗一定有伤亡,也知道一路上会很危险,但我想做个随行军医,跟皇后娘娘一样,尽自己的力量为大齐出一份力。”

姜肆喝下一口茶,沉思片刻,又问她:“你走了,那医馆怎么办?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把医馆交给你的,陛下如果要迁都,恐怕太医也要跟着走了,你也离开,那这里不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周子芫凑近一些,脸上洋溢着笑意:“我爹会留在这里,他负责医馆的大事小情,而且爹的医术比我更好些。”

“你就不怕累着你爹?”

自从时疫的事过后,周子芫就改口了,不再叫周大夫世叔,而是唤他一声“爹”。

周子芫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好意思:“爹爹也同意我的想法,他不想拘束着我,女医本来就有很多不容易,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去军营中是最好的历练。”

“而且……”她说到这里,有些吞吐。

“而且什么?”

周子芫有些迟疑,而后冲门外招了招手,大声道:“你进来吧。”

姜肆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深褐色布衣的人弯着腰走了进来,他头顶扎了块头巾,是寻常老百姓的打扮,那人进来后就跪下了,跟她行了大礼,虽然是百姓装束,礼数却很周到。

姜肆一时没认出来,狐疑地看向周子芫。

周子芫指着他:“你抬起头,让皇后娘娘好好看看你。”

那人身子一僵,显然有些胆怯,但最后还是撞着胆子抬起身,仰起头看着姜肆,脸上是僵硬的笑。

“是你?”姜肆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之前因为骚扰周子芫又狂放自大目中无人的杨宗显,被她赶出太医院了,怎么会又出现在这。

“草民杨宗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又跪地叩首,姜肆看他也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整个人也没有那种富家子弟的娇惯气儿了,整个人跟平头百姓没什么区别,就看向周子芫。

周子芫笑道:“我也奇怪着呢,人还能有这么大改变?娘娘,您不知道,自从医馆重新开张之后,他天天来医馆里,求我爹收他在医馆打个下手。那几天正忙,很多人觉得自己感染了时疫,都一窝蜂挤到医馆里来看病,爹忙不过来,就答应了,以为他受不了,一天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坚持下来了,还坚持到现在。”

杨宗显有些羞赧,没再让周子芫替他说好话,吞吞吐吐道:“皇后娘娘对,之前是我仗着家世目中无人,其实医术多年都没个长进,还自认为很厉害。我看不起周姑娘,觉得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比我更强,但事实是我错了,这几天在医馆,我真是输的心服口服,如果只论医术,还就算了,关键是做人这一方面,我也输了,实在是惭愧。”

姜肆听着有些好奇:“哦?做人也输了,这何以见得?”

杨宗显讪笑一声,自嘲道:“我原来做惯了太医,看的病人都是达官显贵,看了病之后有重礼答谢,我以为这就是医者的全部了,直到在医馆这几日,我才看到了人世百态,原来这世间并不只有皇亲贵胄,还有芸芸众生,周姑娘把他们也放在心上,尽力医治,大道其用,再想想我从前,在她面前还真是抬不起头来。”

“这些可都是一些悬浮的大道理,我可不相信几天就能点醒你。”姜肆没说好还是不好,质疑了他一句。

杨宗显也笑了:“是,我也奇怪来着,说出来我都不信,只是有一天,周老让我看一个得了急病的小女孩,只有七八岁,她穿得邋遢,还被野狗咬伤了,是南城宛丘庙里的乞丐,我为了在周老面前证明自己,便开始尽力医治她,好在那野狗没有疯病,熬了几日终于熬出了头,我那时候想的还是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