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长夜寂冷,马车沿街行驶,滚滚车轮在安静的街道上发出烦杂的声响,惊起一阵阵犬吠。

姜肆挑开车帘,担忧地望了一眼远处赤红的火光,墨蓝的天际晕染开霞色,浓烟如绽开的春笋冲入云霄,又在头顶消散。

那处正是皇城的方向。

千流驾着马车,没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动作稍显急乱,马车不停驶向皇城,距离火光也越来越近。

姜肆不知道宫里发生何事,千流来了就将她带上马车,连说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见他失了方寸,她也不禁着急起来,顶着呼啸的风大声问他:“火势这么大,陛下已经安全了吗?”

今日夜里有风,天干物燥,宫里走水,不容易灭火,若是没避到正确的地方,火势成连片之势,处境会很危险。

千流没回头,大喊道:“姜娘子放心,走水的不是正宁宫,这火烧不到主子那里去。”

姜肆一怔,神情困顿,既然起火的地方不是正宁宫,那陛下会受什么伤呢?

还没来得及问出心中疑问,千流忽然扬起长鞭加快了速度:“姜娘子,你进去,别摔着!”

说完一股冲力袭来,险些让她摔倒,姜肆赶紧扶着车壁进了车厢里。

快到宫门前时,千流速度不降,掏出怀中的令牌举给值守的人看,那人等候多时,赶紧挥着手让人将宫门打开,马车飞驰入内,直奔正宁宫。

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地方,姜肆背着药箱跳下马车,扑面便是一阵血腥气,千流在前头带路,姜肆感觉到风中肃杀,心也跟着提起来。

一紧张便没注意脚下,姜肆跨进门槛,冷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向前踉跄时低下头去看,就见一个双目圆睁的人死死地瞪着她,身下还淌着血。

姜肆赶紧稳住身形,举目一望,发现大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身着军甲的尸体,幔帐飘浮,也被刀剑砍得零落,一片狼藉。

明显是有人打斗过。

这里可是正宁宫,什么贼人敢闯进皇帝的宫殿杀伤掠抢?

姜肆方才被尸体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现在已经静下心来,死人她没什么怕的,拎着药箱绕过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往里走,刚行到光亮处,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喝止。

“滚出去。”

姜肆正好踩到了碎裂的茶杯,停下脚步,里面千流跪地,大汗淋漓道:“属下已经把姜医女请过来了,主子,让她进来给您看看吧。”

姜肆听着,才知那句“滚出去”不是对她说的。

里面紧接着发出更为低沉的声音:“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千流心头一凛,更加压低了头颅,也不知这次自己赌得对不对,如能平安度过这次风波,青羽卫还能少流一些血,他心头祈祷着,主子可千万不能发作……

上头忽然传来声音。

“出去。”

空气中的气压低得可怕,每一根神经都处于紧绷之中,千流听到他不辨喜怒的命令,顿了一顿,而后硬着头皮起身,打算先行退下。

正当他退后数步快要转身时,萧持的声音再次传来。

“让她进来。”

千流面色一喜,痛快应了声,赶紧转身走了出去,刚行出内殿,就跟姜肆打了个照面,姜肆往里看了一眼,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陛下现在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千流没功夫说太多,只能低声嘱咐她:“姜医女切莫惹陛下气恼。”

还要再说什么,里面传来萧持的声音。

“进来。”

竟是开始催她了。

姜肆低下头绕过千流走了进去,入眼是亮堂堂的灯火,她跪地行礼,视线里没见到可怕的尸体,可见那些贼人并未冲进内殿,她松了一口气,听到他说:“平身。”

姜肆总觉得周遭的气流都凝固了,呼吸也不禁慢了下来,不敢作出太大的声响,她站起身,这才缓缓上移视线,目光触及到明黄色的衣角,她看到衣角的边缘处有几簇绽开的鲜红,姜肆一惊,急忙抬起头,这才发现陛下肩臂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有血不停地流出,而他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静静坐着,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姜肆赶紧提着药箱过去,她拿起一把剪刀将陛下的袖子剪开,迅速为他止血。

“陛下为何不喊太医过来?我从宫外赶到宫内哪有太医速度快,这要是失血过多怎么办?”

姜肆看他对自己的伤情无动于衷,心头微微不满,一边给他缠上绷带一边问,语气过于激烈了,她说完又有些惶恐。

萧持踏着脚踏,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搭在腿上,一直没回过头看一眼,姜肆不知他是出神了没听到她的话还是根本就不想搭理她,自觉地闭上了嘴,并且使劲勒紧了手中的绷带。

萧持的身子随着她的力道颤动一下,终于转过头来,姜肆抬头对他笑了笑:“可能会有些疼,忍一忍。”

萧持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这样的痛都不能让他皱半分眉头,他忽然问她:“比你取簪那日还疼吗?”

姜肆正给他清理伤口,闻声一顿,不想回想起不好的回忆,她有些刻意逃避:“我又不是陛下,怎会知道。”

萧持却偏要旧事重提:“朕把唯一一颗救命的良药给你了,今后若是遇到生命危险,便少了一道救命符。”

姜肆后来听阿回说过这件事,也知道自己欠他颇多。

“那陛下是想……”让她把药吐出来,要回去?

还是想让她报答?

“如果朕借此要挟你进宫,你会如何?”

姜肆一颗心很快提起来,她正给他上着创药,一不小心手抖了,都洒在创面上,寂静中听到一口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来他也知道疼。

萧持隐隐皱着眉头,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公报私仇?”

姜肆有些委屈:“陛下莫要恫吓民女,我也不会跟陛下一样时时刻刻都保持冷静……”

她说完,赶紧给他吹了吹,然后抬头:“这样好些吗?”

萧持的脸色有一瞬的错愕,她的眸光温润朦胧,偏偏是下意识的举动如刀锋一样在心上划开了血淋淋的伤口,疼痛又带了些快意。

他轻笑出声:“你将朕当作孩子了?”

姜肆动作轻柔了许多,像是当他如稀世珍宝,每一寸触碰都小心翼翼,她轻道:“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只要管用就行,陛下还疼吗?”

萧持想要摇头,却说:“有一些。”

姜肆眼中浮现笑意,低下头又轻轻吹了两口,湿热的呼吸落到身上化为一抹清凉,的确减缓了他的痛感,她呼呼两下,极其认真,让他又想起清水县的破屋内,她给阿回喂粥时的场景。

姜肆没有在意他灼灼视线,心中在想的都是怎么化解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