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明月却多情

树灵的风俗很是独树一帜。开学第一天,便有助教带着即将入学的学生,乘坐飞轿,向他们做一日游介绍。

飞轿足足有一个书塾那么宽,周围停了八只瞿如鸟,正在吃车夫送来的饲料。在阳光下,它们翅上的青羽亮得仿佛会冒油。

上轿后,尚烟看见了坐在后排的芷姗。

芷姗性格随母,八面玲珑,广结新友,猴子掰玉米似的,有了新的便和旧的来往少了,但总能与人极快熟络起来。她与一群朋友坐在一起,原本聊得甚是开心,一见尚烟上来,二人对视一眼,芷姗笑容僵了些,便低头在身边的姑娘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姑娘不住地看尚烟,眼中生了些防备。

尚烟也不想去招惹芷姗,自个儿在飞轿前排坐下。随后,八只瞿如鸟叫上两声,“瞿如”“瞿如”的,便似在呼唤自己名字,便展翅而起,拖曳着飞轿,翱翔在孟子山高空。

树灵飞行能力不强,所以远行时,他们也会乘车轿或骑鸟。若不是到极远的地方,譬如说只想去高处一份粽叶饭,他们便会直接轻点足尖,吹散的蒲公英般,轻轻飞到铺子前,以竹片货币做交易。

虽然来之前,尚烟早已对孟子山做好了功课,当地风土人情,也了解得七七八八,但真的看见这一切,并且能与所学知识对比,她登时忘记了前一日的烦恼,小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得不得了,都不知该把目光停在何处。她一边忙不迭地环顾四周,一边听助教介绍:“……咱们孟子山虽外族住民极少,游人却多如过江之鲫,且多数是女子……”

尚烟举手道:“助教先生,为何多数是女子呢?”

助教咳了两声:“因为姑娘都喜欢孟子山。”

答了等于没答。

尚烟也不便再问。

及至林间城中央,尚烟听见了鼎沸人声,丝竹之乐,其间夹杂着年轻男子的吆喝声。

她顺势望去,发现最热闹之处,有大片华楼翠阁,峻宇雕墙,参差错落,美仑美奂,连屋檐都有六种艳丽的颜色,与其它楼房很是不同。

“助教先生,那是什么地方呀?”尚烟再次举手。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离家之后,她比平时开朗多了。

助教又咳了两声:“那些是快活楼。”

“什么是‘快活楼’呢?”

“就是让客人快活的楼。”

还是等于没答。

待瞿如轿辇经过大片“快活楼”上方,尚烟和所有学生一样,贴在飞轿边缘往下看,都看见崇楼华堂里走出大量男子。他们招待着客人,个个都年轻俊美,穿着鲜艳衣裳,身材或是修长笔直,或是弱柳扶风,笑声也比寻常男子清脆悦耳些,特别训练过似的。

尚烟吸了吸鼻子,还闻到了别样的味道:有初熟果实的甜美,有月桂叶的清爽,有蓝风铃灵动芬芳的清柔,还有琥珀混合着木香的芳醇……这些香料不似女人的脂粉味那么浓厚,却又有一种异样的诱人。

尚烟再一次感到好奇。但先前提问都得到糊里糊涂的答案,她有些挫败,不知道该不该问。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悄声道:“不必问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些啊,都是兔儿爷。”

尚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少女。这少女和她差不多年纪,生着火红头发,眉飞色舞的丹凤眼。若只论她的脸,可谓相当美貌,用“华如桃李”来描绘,再合适不过。然而,因为她头发太打眼,以至于别人总先看到她的头发,而不是美貌。

少女如此亲切热情,整得尚烟都不好意思问她是何许人也,为何要和她挤在一处,只又低头看了看那些年轻男子:“兔儿爷?他们可是兔子精变的?”

“不是不是,兔儿爷便是以色谋生的男子。”

“什么?!”

见尚烟露出惊诧之色,红发少女拉了拉她的袖口,又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你方才不是问为何孟子山女游人多吗?因为,树灵一族的外貌都很好看,尤其是男子,大多配得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所以,树灵的花街柳市也很是兴旺呢。你看,这大片大片的六彩华楼,都是的——”

尚烟低头看了一会儿,叹道:“虽看不清这些兔儿爷的具体的样子,却我料想,他们以此谋生,脸蛋都不会差吧。”

“何止是脸蛋。此处兔儿爷竞争激烈得很,只靠脸是无法成为头牌相公的。有名的相公,一般都是花魁大赛入选者。花魁大赛选出来的,个个儿都是十项全能美青年。”

“花魁大赛?”尚烟像是听了一门自己完全不懂的语言,“还是男花魁?”

“对,男花魁大赛,五年一届,整得可隆重了。今晚便有总决赛呢。咦?”少女凑过来看尚烟,“你……是不是在永生梵京念书啊?你看上去好眼熟!”

“小时曾有过,现已不在了。”

“啊!我记得了,我记得了!”少女击掌道,“你是那个那个……就是爹爹为了纳妾,把娘逼死的昭华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尚烟的脸都气绿了,但也没发作,只淡淡道:“好好讲话。”

“哇,对不起!”少女赶紧捂住嘴,愧意满满道,“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事我是心疼你的!”

原来,这少女便是个没心没肺,心直口快的姑娘,朋友一大堆,也经常得罪人。尚烟察觉到她也没恶意,不打算和她计较太多,只道:“没事。”

少女又凑近了一些,喜道:“我叫祝融火火,你叫什么呢?”

祝融氏是有名的火神氏族,在第六重天——火域天的地位,便与共工氏在水域天一样。她姓祝融,又叫火火,真是好热的名字……

尚烟道:“我叫叶尚烟。”

“‘叶’尚烟?你竟和爹姓?为何不和娘姓啊?”

再次哪壶不开提哪壶。见尚烟面无表情,火火忙道:“哦,我知道了,你爹凶,你不敢。”

“……”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惜了,要是跟娘姓,‘昭华尚烟’,多朗朗上口,比‘叶尚烟’好听多了。”

尚烟没好气道:“你跟你娘姓吗?”

“我跟啊。连我爹都跟我娘姓。想我爹刚和我娘成亲时,我爷爷奶奶哭得稀里哗啦,说什么,以后你便不再是我们家人了,记得要爱老婆,敬老婆,守男德。我娘则在一旁宽慰,拍拍我爹的肩说:‘夫君既嫁到祝融家,我自不会亏待他。’我爹感激涕零,一把将我娘抱在怀里,道:‘娘子,以后我便是祝融氏的男子了。’”

“说得如此逼真,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我是亲眼看见了啊。”

“……”

信息量太大,尚烟有点扛不住了。又想方才被火火气了几次,尚烟也想怼她看看,便道:“那你爹,听上去,不怎么守男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