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快(第2/3页)

窦元芳既说过会讨回她受的罪,那就是他做的了罢。

“从此他母子二人是不用再想攀扯门好亲事了,全县的夫人小娘子皆晓得他‘好男风’的名声哩……我也不消担心会被嫁与他了。”边说还边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

江春勉强笑笑也就过去了,自己经历的事,是胡沁雪这般天真浪漫的千金小姐想象不到的,只能自己消化了。

肿着眼皮,也不知张夫子在上头拿着本书摇头晃脑讲了什么之乎者也,江春觉着整个人好似灌了铅似的,浑身沉重。好容易挨完了经义课,散学后回了学寝,将昨晚带回大油纸包的鸡鸭鱼肉给提了,准备送码头上去给爹老倌,她虽没心思吃得下去,但江老大几人在码头却是摸不上一顿肉的,就是他吃不完,提家去也能给家人解解馋……

一路上又难免内心苦痛:看吧,这就是弱者的悲哀,你受了人家的委屈,你照样还能将人家施舍的东西吃下去。虽然潜意识里她也晓得做工是去胡家,与他姓林的毫无瓜葛,可苦痛之下的迁怒,就连平日粗枝大叶的胡沁雪也隐隐觉出她的不痛快来。

高原气候昼夜温差大,早晚尚还凉风灌耳的,白日间却是与夏日无异了。待她顶着烈日走到北街尽头的码头边,正是最热的时候,工人们都用饭的用饭,打盹的打盹,光秃秃的石桥台上空无一人。

小江春环顾了一周也没见着江家人,只得找了个大叔打听今日可有见王家箐的人来做工,那大叔给她指了指左边柳树下坐着的两人,正是江老大与二叔。

都已经过了午食时间了,他们才准备吃饭,如果那两个黄黑干硬的麦粑粑也算午饭的话。

她忙问道:“阿爹,二叔,怎你们现才用午食?工头没给你们准备饭食哇?”

江老大忙站起来问她可用过午食了,其实她哪有心思吃饭,但为了不让他担心,江春还是道用过了才出来的。江二叔又问她在学馆可好耍,同学可好相与,她都忍着心内无力老老实实答了。

江老大才道:“这几日出来做工的人多了好些,工头找到些山里来的猎户,每日只消二十五文,说好予我们的三十文不给了,连饭食亦是不供了,你奶就给我们烘了麦粑粑带出来,省得还得花费饭食钱。”

在这个农村劳动力过剩的时代,他们做短工的又没个契约、劳动合同甚的,单凭工头一人握着这“生杀大权”,想变卦就变卦,说裁员就裁员,小江春也无法,只得将手里油纸包递过去,让他们就着麦粑粑吃些。

二叔倒是头脑简单,接过去就自吃开了,只江老大追着问她哪来的肉,她忍着鼻腔内的酸楚之意,避重就轻地将昨日做工的事说了,爹老倌还满眼欣慰。

可这欣慰并未达到令他舍得吃肉的地步,只一个劲让兄弟少吃些,留点回去给家里妇人。

江春对爹老倌又佩服,又觉着辛酸,这就是一个虽没能力让妻女过好日子,但却竭尽全力为妻女奉上最好的男人,即便委屈了他自己……若他晓得自己昨日受了何样委屈,该是气愤成什么样,但气愤又能如何?他一个庄稼汉能领着江家几兄弟打进胡府去吗?胡府是他几个庄稼汉进得去的地界吗?他们可能连胡府的门朝东朝西都摸不着……

其实她也晓得不能牵怪于胡府,这本就不关胡府何事,林侨顺只不过是个寄居的远亲,身边与他一同作恶的小厮也是他从汴京带来的……被人撞破那样的丑事,胡老太君的寿宴也算被毁了一半了罢?

趁着他们用饭的时间,小江春又问了高氏身体、家中众人情况,爹老倌俱答“好”,只道:“你阿嬷这几日倒是不怎吐了,只嘴巴馋肉得紧,凡是肉,也不管酸的辣的都爱吃,夜夜都得饿肚醒来”。

江春算了一下,正月二十七自己家去的时候,高氏小日子晚了二十几日,那就是停|经五十天左右,至今三月初四也才停|经八十五天左右。待过完这个三月份,这胎才算坐稳了,故她现在馋肉倒算是个好兆头了,只是……

家中情况她自是最清楚不过的,本就吃不上甚肉,杨氏那性子又得样样比着她来……唉!都是穷惹的祸!还是得加快挣钱的步伐啊,光靠江老大他们吃苦力扛大包,何日才能过上随意吃肉的日子。

别过二人,她漫无目的走街上,心情复杂,既觉着这苦难日子毫无希望,连吃顿肉都令她个三十岁的女人眼鼻发酸,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尽头……

更觉着自己努力这么久,也只是被人随意欺辱的命运,那努力还有何意义,不如混吃等死,破罐破摔罢了!

但不知为何,她心内就是有股气在憋着,觉得就这般颓丧下去实在不甘不愿,既然老天让她年轻了大半辈子,就是要让她推倒一切重新来过的,既然是重新来过,怎能比上辈子还窝囊?

待她回了学舍,自也是无心饭食的,只独坐了桌前无语半晌。舍里人不多,古学录从旁过路一眼就见着她,遂进来与她交代几句,令她散学后往教管司去一趟。

散了诗画课后,江春让胡沁雪不用等她,自己往教管司去,正好于那遇着陈老夫子。老人家依然面色红润,身形健硕,倒不似花甲之年的老者,还着意赞了小江春几句,道:“窦十三推荐来的果然不错,小姑娘保持这势头。”

江春亦只笑笑别过,往他隔壁屋去,正是当日登记学籍之处。见她进了门,古学录眼波微动,心思电转间,又换了主意,也不忙着说正事,只问些“可用过饭食”“昨日可家去”的话题。

江春皆随意应付了。

半日才见他转到正经话题上来,道:“此次月试你表现不错,只这学习还是讲究稳扎稳打,尤其是你尚缺蒙学根基的,更不可急于求成。现你成绩虽可升至‘玄’字班了,但这‘玄’字班的夫子与授课又是不同的,恐你还是会有些费力……只不知你怎想的。”

见江春低头思索,他又补充了一句:“虽你今后不在我‘黄’字班了,但随时可往我这边来,咱们师生情谊长存的。待会儿我与你拿些用剩的纸墨回去,背着人处可写写大字,练练文章。”

要说这古学录,本也是汴京的殷实人家子弟,只兄长当值时与人吃醉酒,惹了寿王世子的眼,想那寿王乃当今官家唯一在世的同胞皇弟了,他的独子,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惹了他,不消小世子亲自出手,自有那要攀附他的人会替他解决了。

兄长被查办,他只得退了太学,领着家中老母往金江来投靠做了县学之长的表兄,自此也就熄了入仕的心。说句大不道的,除非现今官家做不了了,或是寿郡王父子被扳倒了,不然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再施展抱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