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傅天河挣扎着从燃烧的冰冷梦中醒来。

右眼的空洞让他极度不适,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什么东西将其填满,手指,水杯,纸团,什么都行。

他浑身疼得不行,明明是昨天挨的揍,却在今天让他吃够苦头,傅天河艰难地动了动胳膊,疼地龇牙咧嘴,立刻惊醒了身旁睡着的少年。

陈词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傅天河还好端端地躺在旁边,松了口气。但很快,他的视线定格了,紧盯着傅天河的头发。

几秒钟后,他才勉强移开眼,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傅天河迟缓地点了下头,小声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陈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凑上去,吻住傅天河干燥的唇。

这是一个湿漉漉的吻,陈词深入傅天河本就不设防的牙关,轻扫Alpha柔软的口腔,主动为他提供更多,他甚至还能从中品到淡淡的血腥味,傅天河嘴里也有伤。

陈词找到那处伤口,很显然,是遭受重击时牙齿磕出来的,他轻轻舔着,用舌尖抵住,笨拙地期望能当做安抚。

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太一样了,傅天河的手忍不住收紧,抓住陈词手腕,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清晰重现在眼前,被锁在牢笼里少年挣脱束缚奔向他,他们仍然能够相拥。

真好。

许久过后,陈词才退开,他抿了抿湿润的唇,轻声道:“谢谢。”

谢谢你昨天做的那些。

陈词不知道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对傅天河来说有多么艰难,因为挖出那颗一直抑制着Ashes的义眼,就意味着死亡。

他要以生命,换取自己的安全。

“不要对我说这句话。”傅天河低声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九月的血……确实在抑制他的病情。

陈词抬起手,摸了摸傅天河的发,银丝落在少年指尖,“给我讲讲吧,你过去的事。”

过去……么。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词成为了傅天河的禁忌,他不会对任何人讲起此前的人生,因为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必死无疑。

要把埋藏了十多年的过去重新挖出,讲给九月听吗?

是的,他愿意,他愿意挖出那已经在泥土之下腐烂发臭的许多个日夜,捧在血肉模糊的掌心里,双手献给少年,就算它饱胀着自己的痛苦和不堪。

因为他知道,九月不会用挑剔的审慎目光打量,也不会嫌恶地皱起眉头。

他只会用惯常的冷静,挑去脓包,引走毒液,试图从中找到还残存着生命的种子,重新播种,用自己的鲜血浇灌。

傅天河闭上眼,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空洞的右眼,才再度睁开。

就从……刚才的梦说起好了。

陈词安静地听着,听傅天河是如何在海边毫无察觉地感染,如何被母亲带着隐居在偏僻角落,寻求生机,如何挣扎在眼球溃烂,体内消融的痛苦中,又是如何获得由母亲亲手植入的义眼。

直到,他听傅天河说起她消失的那天。

陈词眼睫动了动,从傅天河关于表象的叙述中,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背后发生的事情。

她疯狂又严苛地教会孩子生存下去所需的所有技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慢慢长大。

Ashes发病是有一个过程的,Ashes会率先进入到人体内部,细碎的晶尘在内脏和血管壁上扎根,汲取营养生长,在这段时间内,是没有传染性的,患者只会感到瘙痒和疼痛。

但随着晶体越来越大,它们会开始朝着外部进发,如同寄生虫要冲破寄主身体的桎梏,完成繁衍生息的任务。

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三个月,当晶体从口鼻,眼耳这些薄弱处冲出体内时,患者就具有了高度传染性。

他们会作为养料,在短短一周内被吸干,或者整个被Ashes同化,成为一碰就碎的塑像。

陈词不知道为何傅天河母子俩的潜伏期如此之长,有将近八个月之久,按理说他们作为第一批感染者,应该很快就会发病。

也许是和从炼金术师手中得来的义眼有关?

但再神奇的物质,也只不过能起到暂且压制的作用。

她清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身体溃破之前,选择主动报备。

她跟着防疫站的人离开了,留给傅天河一本书,当做遗物,并让他们告诉傅天河,她只不过是去旅行了。

金色义眼让傅天河不再具有感染者的症状,他逃过检测,避免了被无害化处理的结局,成为了一个因“视神经母细胞瘤”摘除右眼的可怜孩子,继续生活。

陈词把他捂住右眼的手轻轻拽开了,缺少了眼球,眼皮干瘪地闭合着,却一点都不像傅天河说的那样恐怖。

傅天河深吸口气,揭开伤疤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也许是因为正面对的人是九月吧,反倒让他有种格外轻松的畅快。

是和从前通过用力按压义眼,盖过痒意般类似的畅快,近乎自虐的酸爽,让心脏和全身都连带着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傅天河不愿意去防疫站人员给他安排好的孤儿院,就在三水的地下城中四处流浪。

他走过信标的各处,期盼着能够从哪个角落里找到正在旅行的母亲的踪迹。

两年后,傅天河从垃圾桶旁边醒来,听到了路过的人说,辰砂的研究院和防疫站共同研制出了有效疫苗,残忍带走了数百万人性命的尘病,终于被彻底消灭了。

他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右眼,无动于衷地裹紧外套,重新蜷缩起身子,睡觉。

母亲给他留下了一个银行账户,里面有此前攒下的不少钱,傅天河很省地用着,他像一根野草一样生活,违规打过零工,和肥硕的老鼠搏斗,借着路灯的光芒研读那本工程学书籍,去垃圾场拾捡一些零件,亲自动手操作。

脏了累了就租上一间廉价宾馆,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

疼痛仍时不时地从眼底发出,但傅天河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正承受着苦痛。

傅天河却觉得快乐。

为什么不呢?他还活着,能够填饱肚子,甚至账户上还有一点存款。

为什么不呢?

直到十四岁那年,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找到了他,告诉了傅天河他的身世。

喻永逸说,母亲是他的初恋,后来两人因纷争分开,他却不知道她已经怀孕,直到偶然有熟人说,在地下城见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男孩。

他说的话,傅天河一句都不相信。

傅天河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他却没有,母亲抱着他,告诉傅天河他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让他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成为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