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多久

不知不觉间,面前的海鲜炒粉温度尽失,干巴巴地凝结成块,叉子挑起来是一整坨。

点餐时,夏炎提起这家店的口味几经改良,味道很好,但陆周瑜对食物的味道并不敏感,随意吃了几口,便放下叉子。

空腹喝下半杯冰啤酒并不好受,而对面,喝下更多酒的夏炎双目涣散,一手托腮,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餐刀。

他问陆周瑜为什么要买画室,得到答案后微笑着点头,“嗯嗯”两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待机一般停滞住了,比起思考更像在发呆。

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

许久,见他用手去按压胃部,陆周瑜问:“难受?”

“胃在抽。”夏炎答完,嘴唇不自觉地抿紧,整个人像虾一样向内蜷缩。

陆周瑜起身,绕过餐桌坐到他左侧,抽出他手心攥的餐刀,又倒了杯热水抵在唇上,“先喝点水。”

热气氤氲上涌,将夏炎的嘴唇覆上一层水膜,灯光下亮晶晶的。大约是想自己捧杯子,他扬手去抓,却失了准头,一把握住陆周瑜的手腕,捏了捏。

“怎么是软的?”

尾音被水流吞没,陆周瑜把杯沿推进他唇间,倾斜杯口,夏炎才就着他的手,顺服地小口小口喝起来。

半杯水喝下去,陆周瑜问他:“好点了吗?”

夏炎舔舔下唇,点头又摇头,答不上话,但一直捂着胃的手松开了,搭在桌角,随着背景音乐的鼓点一下下敲。

节奏越来越快,他的手指逐渐跟不上旋律,肉眼可见地急躁起来,嘟囔着:“等等我。”

“好了,”陆周瑜握住他律动的两根指头,“吃点东西回家了。”

叉子被塞进手心,夏炎举到眼前,眼睛像失焦般眨了又眨,最后说:“我要筷子。”

印象中,陆周瑜从未见过他如此任性的一面,难免觉得有趣,忍不住逗他,“这是西餐厅,没有筷子。”

夏炎呆呆地“啊”一声,环顾四周,疑惑道:“怎么会在西餐厅?”

“是你非要来的。”陆周瑜告诉他。

“不可能。”夏炎晃荡着想起身,又被陆周瑜压回座位,重复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陆周瑜一手按住夏炎,一手在餐具盒里翻找筷子。

“你不是还在中国吗?”夏炎问:“怎么吃西餐,讲英语啊?”

声音很轻,语气是真情实感的疑惑。陆周瑜闻言一怔,先是以为他醉到开始胡言乱语,而后才意识到,夏炎在说他刚才打的那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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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导师打来的,陆周瑜回国前负责的一起装置艺术展品,其中有部分数据出错,需要重新核实。导师是从小在英国长大的华裔,中文说得坑坑巴巴,两人在工作上都是英文交流,确保效率与准确度。

演算中途,导师突然提到蜃楼美术馆的展览,问“还顺利吗”,陆周瑜答“顺利”。

“那你那位策展人的朋友可以放心了。”他用中文这么讲,朋友二字咬得字正腔圆。

陆周瑜从满页小数中抬头,往吧台看去,夏炎正背对着他,和餐厅老板凑在一处喝酒,酒杯中的液体姹紫嫣红,灯光碎在里面,晃得人眼花。

“嗯。”他收回目光,简短地回应后报出一组数字,“换成这个试试看。”

“等等,还在加载中。”

谈话间,饮品先被端上来,托盘上一杯啤酒一杯气泡水,服务生见陆周瑜在打电话,径直将啤酒放到他面前。

待他走远,陆周瑜端起杯子,对调两杯饮品的位置,夏炎点的是黄油啤酒,比寻常啤酒多一份香甜气息。

连酒也要喝甜的,陆周瑜无声地笑了笑,又听到导师问“什么时候回来,买好票了吗”,还说“市政府的新项目月底前要递交资料”。

票已经买过,陆周瑜喝了口气泡水,说:“还没有,不确定。”

方才展览结束,季启林找他谈起双年展,说主策展人沈如老师想邀请他参加。

“虽然时间有点紧,还是分会场,但是个好机会。”季启林说。

陆周瑜告诉他机票的时间,“谢谢,但是时间大概来不及了,我回去还有项目要做。”

听完后,季启林反倒爽朗地笑起来,“小夏早就说你会拒绝,让我做好准备。”

“他知道?”

“知道,我一早就跟他说过,想让他先问问你的意思。”季启林顿了顿,又说:“也是我考虑不周,应该让负责人直接跟你谈的,小夏知道你要走,可能担心直接告诉你,你不好拒绝。”

静了会儿,窗外的雨声逐渐大起来,展厅里的人也陆续离场,玻璃上原本细瘦模糊的一道身影被人群吞噬。

陆周瑜说:“我知道了。”

“明天早上有个紧急预备会,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听听,也不一定非要参加,给我们献献策嘛,大艺术家。”季启林笑道。

原本,陆周瑜是准备跟夏炎谈谈双年展的事,亦或更多——当他说出“我有话跟你说”,才发觉他们相识十年,竟然没有哪怕一次相互坦诚的谈话。

好像总是在错过,或是难得时机,或是有意逃避,一道屏障叠着一道屏障,回过头来,已经垒成铁壁铜墙,事实与情感难以传递与被感知。

但同时,陆周瑜又觉得似乎不必多说,话说的越多,越容易偏离原本真意。

这趟谈话,他只打算问“你想让我参展吗?”

夏炎说想,那他就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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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的情况——

“筷子,给我。”夏炎断断续续地要求,拿到筷子之后像小孩般,两根并在一起,去挑餐盘里的粉,已经干涸的炒粉被他整个掀翻,掉到桌面上。

陆周瑜将餐盘推远,又把水果端过来,眨眼的功夫,夏炎直接附身去咬桌上的粉。

“等等。”陆周瑜连忙捂他的嘴,却被咬住食指,拽了很久才拔出来。

“真是小狗啊你。”他揉揉指节,把夏炎按回椅背。

夏炎长发凌乱,因没吃到炒粉显得有些生气,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红,用喑哑的声音控诉道:“为什么不给我吃饭?”

陆周瑜彻底拿他没办法了,一手从他身后绕过,搭在肩膀上,控制他不要乱动,又用叉子扎了一块哈密瓜,递到他嘴边,“张嘴。”

凑近闻了闻,夏炎问:“这是什么?”

“哈密瓜。”

“你知道吗,黄瓜和蜂蜜一起吃有蜜瓜的味道。”夏炎张开嘴,把那一块瓜吃进去,皱皱鼻子。

“是吗,”陆周瑜又扎下一大块,抵在他唇间:“再吃一口。”

“等……”

“再一口。”

“酸……”

“甜的,张嘴。”

陆周瑜自己极少喝醉,并且毫无照顾醉鬼的经验,本科时期曾有个俄罗斯室友,很是能喝,唯一一次醉醺醺的回来,抱着半只西瓜吃完,酒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