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唐烟烟嘴角微微翘起, 担心被陆雨歇发现,愈加让他气恼,她干脆侧过身子, 用长袖挡住脸颊。

再转回头时,唐烟烟面上风淡云轻,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盛着滟滟笑意, 不是想掩饰就能掩饰得住的。

陆雨歇脸黑得彻底。

她很得意是么?

陆雨歇一颗心五味杂陈, 一会儿似被火烧, 一会儿如坠冰窖。

最终,这些狼狈懊恼都被黑暗吞噬。

他静静望着面前的女子,难堪又悲凉。

一次两次三次, 他或许能做到视而不见。

可第四次、第五次呢?

瞧, 他刚让她滚,结果却主动抓住了她手。

原来, 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远处有水声人声传来, 是落在他们后面的修者。

唐烟烟上前两步,着急地把莲灯塞给陆雨歇:“给你, 去点灯。”

陆雨歇冷冰冰看她一眼,不肯接。

唐烟烟气得去掰他紧攥的手指,眼见后来者就要登上衡水之眼,唐烟烟顾不得那么多,她干脆握住陆雨歇的手,两人双手交缠,就这么把莲灯送到了麟祖手中。

一刹间, 麟祖周身迸发出耀眼极光, 蜿蜒无边的衡水仿佛被点亮。

天地皆寂静, 麟祖的神识幻化出虚影, 他微笑着,手结莲印,如无所不知的佛祖,爱怜地凝视着二人。

唐烟烟一动不能动,这种感觉太过玄妙,她像是被麟祖看透,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眼眶酸涩,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苦涩,却也甘之如饴。

麟祖笑眼和蔼,手指翻转,一朵千瓣佛莲自他手中诞生。

那朵佛莲飞舞着,如有鲜活的生命,它静静悬在唐烟烟陆雨歇头顶,万丈光芒将他们笼罩。

须臾,佛莲下坠,融于二人身体。

赐福仪式结束,光芒渐渐黯淡,沉静的衡水开始沸腾。

同最后一丝光芒消散的,是屹立于衡水之眼的麟祖。

所有人的眼底都透着不可置信,以及悲痛。

麟祖消失了。

冗长沉寂后,修者们放飞手中莲灯。

他们缄默地仰望高空,无声恭送麟祖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抹神息。

……

栈桥上,唐烟烟安静地跟在陆雨歇身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至走到栈桥尽头,前方挺拔身影戛然而止。

唐烟烟下意识停步,她抬起雾朦胧般的眼睛,与之对视。

陆雨歇眼底有审视,有不解,还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复杂情感。

“接下来的话,若你有半句谎言,我定会杀了你。”

许是想让唐烟烟感到恐惧,他嗓音寒厉,周身迸发出肃杀阴冷的气场,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晕染了无边血色。

唐烟烟乖巧“嗯”了声,嘴角仍挂着无所畏惧的浅浅笑意。

无论他说出口的话有多绝情,她都不会害怕。

不管成仙还是堕魔,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伤她分毫。

任谁看到这样盛满信任眷念的眼神,都难掩心潮汹涌。

陆雨歇自然不能幸免。

除了满腔澎湃,他心中的怒意也被撩拨得疯长。

她当真以为他不敢对她下手吗?

她以为他只是吓唬她吗?

她是不是就仗着这点,所以才总对他肆无忌惮?

等陆雨歇反应过来,他双手已然扼住唐烟烟咽喉。

唐烟烟重重撞在望柱上,头朝水面后仰。呼吸急促,额发凌乱。

陆雨歇眼瞳猩红,如一匹饿极了的狼。

只要掌力再重些,她便如那些魔兽魍魉,在他手中消亡。

可为何,窒息得喘不过气的人,更像是他。

陆雨歇没有错过唐烟烟细微的神色,但凡她眼中流露出恐惧,他就会收手。

但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尽管难受,却不挣扎。

陆雨歇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蓦地松开手,陆雨歇踉跄后退。

他掐着她脖颈的掌心,不知何时,沁出绵密冷汗。

唐烟烟无力地倚在栏杆,容颜憔悴。

她一声声难受的咳嗽,如重锤,狠狠砸在他心脏。

陆雨歇闭着眼,仍能感觉到她的注视。清心诀一遍遍游走于五脏六腑,终于神台清明。

风中,陆雨歇低沉的嗓音破碎又无助:“别这样看着我。”

他轻嘲地笑了笑,“你总是这样看着我。”

不是看一个孩子的眼神,也从没有长辈的风范。

而像是,在凝视心爱的情人。

前所未有的疲惫突然将他湮没,陆雨歇低垂着眼,问:“你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唐烟烟。”她嗓音尤带沙哑,在这样的夜里,撩人而不自知,“我叫唐烟烟。”

陆雨歇紧了紧拳头,嘴角轻扯:“为什么骗我?连名字都要作假么!”

唐烟烟窘迫得脸颊通红,她视线轻轻扫了眼陆雨歇,随即如蝶般振翅远去。她该怎么解释呢?重回爱人年幼时,她总不能让他唤他“姐姐”或“小姨”,尤其是“烟烟姐姐”、“烟烟小姨”。

这是唐烟烟无法容忍的称呼。

他和她,未来是要做夫妻的,是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

辈分的差距,多么令人羞耻。

就好像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我……”唐烟烟咬了咬唇,难堪道,“你权当我只是一时兴起吧。”

什么叫一时兴起?陆雨歇显然并不满意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但他读懂了她脸上的羞涩。

陆雨歇大脑空白了一刹,不自然地撇开脸。

他是男人,哪怕年轻,却不会不懂女子对他的倾慕。

她究竟何时……

陆雨歇难得有了几分气急败坏,他鄙夷地睨她一眼:“你心思怎的那般龌龊,我那时才多大。”

唐烟烟:“……”

话不是这么说的,但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总之就还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烟烟弱弱辩驳:“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陆雨歇冷笑:“那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唐烟烟尴尬得不行:“你小时候可不是这种动辄就喊打喊杀的性子。”

陆雨歇还嘴道:“一个与我相处统共没几年的女人,能有多了解我?”

唐烟烟无话可讲。

她了解他的未来,但不知道他的过去和现在。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陆雨歇,不是被时光打磨得圆润的冷玉,他桀骜孤勇,光芒毕露,是一柄出鞘便沾血的利刃。

唐烟烟倒不是自恋,但她能感觉,陆雨歇或许并不是真的排斥她。

他只是在闹别扭。

而她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要改变固有想法,把“姐姐”这个认知从陆雨歇的脑海里抹去。

唐烟烟思索得认真,殊不知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的狡黠神态,早已落在陆雨歇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