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告白(第2/4页)

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了谁接起了一个电话。

“胡老师,徐青桃今天发烧了,来不了演出,她说希望我可以代替她出演。”

等再一次醒来,是被小姨夫的踹门声惊醒的。

她高烧没退,只看了一眼时间是下午五点,距离演出开始只剩下两个小时。

小姨夫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只有满脸怒容。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一句是谁锁的门,好像就失去了质问的机会,不到十六岁的少女和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悬殊太大,她几乎是被小姨夫连拖带拽的扔到了车上。

窗外的风景正在飞快倒退,是开往医院的方向。

徐青桃就这么被拖拽到医院,下意识以为小姨夫是带她来看病。

直到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掼到了地上,摔得膝盖生疼。

然后听到了小姨夫的咆哮声:“你们不是三甲医院吗!不是吹你们是最牛逼的骨科医院吗!为什么不能把我女儿的腿接上!为什么不能接上!为什么接不上!!”

然后是医生有些无奈的声音:“嘉怡爸爸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嘉怡的双腿是被碾断的,已经没有再接上的可能性了,而且我们国内目前的医学手段也没有办法完成截肢再接的手术……”

话没说完,就被小姨夫的怒吼声打断。

徐青桃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生生拽起,推到了医生面前:“那就用这个小贱人的腿!那就用她的啊!是她害我女儿的!用她的腿去换啊!”

见多了失控的病人,医生看了一眼徐青桃巴掌大苍白的小脸,大约是有些于心不忍,连忙道:“嘉怡爸爸你冷静一点,先放手……”

放手?

徐青桃只听到了这两个字,就感觉自己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大脑因为高烧不下的迟钝,眼神还有几分茫然。

中年男人的力气很大,一瞬间,徐青桃就感觉自己被砸在了医院的白墙上。

天旋地转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到了小姨的声音。

平时在小姨夫对她动手动脚,常常会阻止他的小姨,此刻像是撕开了伪善的面具,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

看到徐青桃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而自己的女儿却因为去演出的路上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心中的怒火不需要任何酝酿,就让她尖利的惨叫起来。

然后徐青桃听到了小姨的声音:

“我造了什么孽才养了你这个白眼狼,害死了自己亲娘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女儿!”

“不是因为你嘉怡今天怎么可能去演出现场?!”

“不是为了代替你演出,她怎么可能出车祸?!!”

“为什么截肢的不是你?!”

“为什么你不去死?!!”

那应该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但那天,也本该是她开始新的人生的,第一天。

小姨在撕打中疯了一般拽住了自己的耳坠。

这样漂亮的珍珠耳坠,本来应该是属于她女儿的。

一用力,左耳的耳坠就这么硬生生被拽了下来。

血迹溅上了她雪白的脖颈,医院的走廊上一片兵荒马乱。

她在混乱中才听懂了来龙去脉,原来是程嘉怡在去平海的路上出了车祸。

因为她赶着时间去,在过一个红绿灯的路上抢了红灯,被一辆计程车撞上,双腿直接被卷进了车轮,留下鲜红的一片。

行人闯红灯,错不在司机。

不但要承受失去双腿的痛,程家似乎一分钱的赔偿都拿不到。

就因为这些原因。

所有的怨恨此刻都发泄到了她身上。

看不过去两个大人欺负小孩的医生在劝架。

小姨夫的怒吼声和小姨的尖叫声混杂在其中。

没有人听到她开口说话。

很轻很轻,像是怕再惊扰了任何人。

“疼。”

好疼。

真的好疼。

真的,好疼好疼。

她想徐舒音了。

没有哪一刻这么想她,想躲进她的子宫,像个婴儿一样永远不要来到这残酷的人间。

然后她就这样做了。

不顾一切的从医院离开,去平海,去离自己故乡、去离那个南方小岛最近的地方。

只是在路过平海歌剧院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放空了自己一般,站在了剧院的大门口。

白色的连衣裙在撕扯中,裙摆多了几个成年男人的鞋印。

剧院门口有人三三俩俩的走过去,一群人拥簇着一个女孩儿,从后台出来。

其中一个笑嘻嘻:“安夏,你穿这身演出服真好看!”

徐青桃眼神轻轻地看了过去。

被拥簇的女孩穿着浅蓝色的长裙,裙摆波光粼粼,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像跳舞。

这样漂亮的裙子。

这样,漂亮的裙子。

以后她再也穿不到了。

她不知道在大厅站了多久,直到检票员问她是不是要看演出。

最新一场舞蹈剧的表演要开始了,是胡小椿的首部导演处女作:《海的女儿》。

徐青桃像是才回过神,摇摇头。

从平海歌剧院到港口大概只有两公里的距离。

徐青桃走了很久,才看到长长的堤坝。

她安静的坐下。

过了很久,才听到徐青桃的声音。

说给徐舒音听。

“妈,我今天就参加演出了。”

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演出很成功。”

“我跳得很好。”

“像以前和你说的一样,我已经。”

一瞬间,模糊的记忆中出现了徐舒音的脸。

在她跳完舞后,把她抱在怀里,笑嘻嘻的逗她:“桃桃喜欢跳舞,以后去更大的舞台好不好?”

“更大的舞台有多大?”

“很大,比田野还大,比操场还大。”

声音有些哽咽。

“我已经长大了。”

“我过得很好,等演出结束,胡老师说会带我去更大的舞台。”

“比田野还大,比操场还大。”

“我跳得很好,有欢呼声,有掌声。”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很轻。

像是风一吹,就轻轻地散了。

“你一定还没看过我跳舞。”

夕阳倾泻而下,融入大海。

昏黄的海浪打湿她白色的裙摆,翻飞的像白色的浪花。

她的脚步轻盈,那一年白色的堤坝尚未铺上水泥,纤细的双腿踩在尖锐的石头滩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空无一人的港口,风吹过海面,只有日落与晚霞是她的灯光,被人类遗弃在沙滩上的破旧玩偶是她的观众,港口的白帆扬起,是风在欢呼。

世界那么大,她那么小。

小的只有她扬起的白色裙摆。

像是要为世界跳一支最后的舞。

徐青桃好像不知道累,一遍一遍重复着已经排练了无数遍的舞蹈。

直到右耳的耳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上,她才缓缓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