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就是我的责任

陆荷阳扯回口罩,开始剧烈咳嗽。

旖旎的气氛被破坏殆尽,陆荷阳知道自己撕心裂肺的模样大抵也不太好看。他狠狠吞咽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开口:“傅珣,你这样不会觉得恶心吗……”

他的神情看起来痛苦且失望,傅珣很少在陆荷阳过分冷淡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仿佛他让他嫌恶透顶。失去记忆的陆荷阳坚守道德底线,若要逼他与他共沉沦,势必鱼死网破。

可傅珣不清楚的是,陆荷阳并非在与他战斗,而是在和自己战斗。他自我厌恶,因为他明知不该接近傅珣,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

傅珣下眼睑微微上提,露出危险的神情,可就在他要说话的同时,陆荷阳再次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嗓子里毛绒绒的酥痒感挥之不去。

傅珣转身走了出去,陆荷阳在昏天黑地的咳嗽中迟迟没有等来关门的声音,片刻之后,傅珣重新出现在门边,递来一瓶矿泉水,瓶壁上凝结着细密模糊的水雾,唯独被傅珣手指覆盖的地方是清晰的,它们凝结在一起,成为他指腹上一团露水般的湿。

“冰水能降低喉咙的敏感度,试试。”

接过来的时候,瓶盖已经是拧开的状态,陆荷阳抿进一小口,狠狠闭了一下眼,水流像冰柱,直刺向胃,但嗓子里的那根令人讨厌的“羽毛”消失了。

“好多了,谢谢。”

傅珣将矿泉水拿过来,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拧紧。

“我记得你以前只对蜂蜜过敏,好像没有这种毛病。”

嘉佑市是一座植被茂盛的城市,常年有绿树,春秋天当季的花也多,他印象里,陆荷阳适应得很好。

“出国以后才有的。”

平静外表下,语气里骤起的波澜还是被傅珣精准捕捉。

“国外的生活,不好吗?”

只要不是水深火热性命攸关,好像也很难说得上不好,但好的生活,大约也不该是这样。没有亲密关系,三点一线,图书馆,教学楼,宿舍。饮食是为了维持生命运转,海风很咸,脸上总是有盐粒的粗粝感,头发每天都要洗,而且也因为水土不服,产生一些过敏症状。

说到底,都是一些小事。不被问起,倒也不觉得委屈。

可傅珣问了,郑重其事也好,漫不经心也罢,陆荷阳都很难掩藏心头涌动的情绪。

“也没什么不好。”陆荷阳扶了扶因咳嗽而下坠的眼镜,将眼尾生理性的泪水抹去,指腹磨碾,将潮湿蒸干。

“送我回去。”陆荷阳疲惫地起身,“已经很累了。”

这一次傅珣没再逼他,选择顺从。

一路上陆荷阳都合目不语,到单元楼下,他解开安全带,抱着学生作业拉开车门,傅珣伸手扯住他的臂弯:“等一下。”

他回头,看到傅珣从后座将他的抗过敏药拿过来:“这个别忘记了。”

临下车前,他又叮嘱:“先别吃,午饭后再吃。”

陆荷阳忽而觉得他啰嗦得很像苏梅,这进而引申出他与傅珣断绝关系的计划必然破产的联想。他一脸愁容地下车,直到关上家门,恼人的傅珣没再出现。

时针走过两圈,隔壁传来铁铲与锅壁碰撞激烈炒菜的声音,和一点点腌肉的味道。

陆荷阳伏案工作两个小时,抻了抻脊背。他打开冰箱,看到昨晚剩的饺子。

门锁忽然响起来,有东西插入锁孔,准确扭转一个360度,陆荷阳的心脏骤缩,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结果门后出现傅珣的身影。

“去买了菜。”傅珣扬起手里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给你买了一条鱼。”

他不请自来,游刃有余地找到自己遗留在此的拖鞋,将脚伸进去,继续说道:“你不想吊水吃药,只能食疗,给你补补脑子。”

陆荷阳想起,傅珣有他家的钥匙,他来去自如,无非是想与不想。开着梅赛德斯去买菜,也亏他想得出来。

“别这样看着我。”傅珣将风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给你做免费保姆,你还很不乐意?”

他踏过玄关,又递过来一枝玫瑰。

没有经过过度修剪和包装,原生的炽烈的一枝。

“这是做什么?”

傅珣说:“这家卖菜也卖花,看我买的多,送的。”

“会亏本吧?”陆荷阳面无表情,手仍旧揣在裤子口袋里,并没有想接下的意思,“多送根葱的有,谁会送玫瑰?”

看来他完全不记得今天七夕。傅珣想。

其实本来傅珣也很难对这种节日保持关注,只是那家花店就开在菜场外面,卖花的阿姨抱着一筐在门口售卖,吆喝声声入耳。

“七夕来一枝玫瑰吧,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傅珣将右手上的塑料袋换到左手,掏出手机扫码:“一枝,谢谢。”

他一贯不信天意,人力之外的统统不可求,可陆秉文和苏梅许过的愿,让他们重新找到陆荷阳,那么或许这样的奇迹,可以在陆荷阳的身上再次出现。

于是他在今时今日,忽然想短暂地奢求一个长久。

“一枝玫瑰而已。”傅珣走近,不再多做解释,“你窗台上的空瓶养花就很好。”

“你说过,我们像以前一样。”陆荷阳妥协地接过来,无奈地争辩。

“以前,就是这样。”傅珣挽起袖子,露出立体分明的手腕,腕表被摘下来放置在餐桌的托盘上,陆荷阳注意到,他顺手从指骨上将戒指顺下来,本来要和腕表放在一起,手顿了顿,将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洗过手,又洗菜,水流声将他的嗓音冲淡,变得轻飘:“我做饭你洗碗,我们兄友弟恭,和平相处。”

这是不折不扣的谎言。

“堂堂傅总来我这里做饭?不经同意进我家的门?就算是兄弟,也不能这样随便入侵我的生活。”陆荷阳耐心耗尽,手部动作带动玫瑰,在空中划出一道沉红色的残影,“我说过了,你做你的傅氏总裁,我做我的大学教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怎么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以后不要再来。”

“陆荷阳,你之前说你怎么样不是我的责任。”傅珣仍旧背对着他,他甩落手上残存的水珠,将灶火点燃,火焰颤动,由微弱渐变为炽热,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簇火焰,让陆荷阳有一种他要放火燎原的错觉,但好在,下一秒,他将平底锅剁了上去,平静地开口。

“你说错了。”

“你就是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