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第2/4页)

“大……哥……”矮壮男子怔怔看了眼胸口里刺出来的刀尖,抬头看向瞪大双眼,面无人色的青年,道:“对……不……”

长柄大刀一挑,矮壮男子随着一串刀尖带出来的血珠腾飞。

高高抛起,重重跌落,扬起飞灰一片,一动不动。

“好汉饶——”

青年话音未落,脖子先凉,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的感受是脑袋像球那样在地上滚了一遭,口鼻沾满尘土。

玄衣少年策马前行,冲出贼群的同时再带走一人,他大刀阔斧地解决了试图冲击商队防线的马贼,不过片刻,马贼尸首生生分出两军界限。

少年昂首立于两军之间,寒冷的月光映在少年半边脸庞上,火光和鲜血印在另一边,有如修罗再世。那双沾着血色的眼眸残暴冷酷,缓缓扫过吓破了胆的贼群。

“谁敢再靠近一步?”

刺目的鲜血从刀尖淅沥沥落下,在地上汇出一片巴掌大的血窝。马蹄下,是面色惨白的瘦高男子。

“二当家——”贼群中有人喊道。

“别管我!”瘦高男子咬牙道:“杀了他们,为大当家报仇!”

短暂的寂静后,马贼群响起群情激奋的叫喊声:

“他们杀了大当家和三当家,我们和他们拼了!”

“血祭他们为大当家三当家报仇!”

“杀了他们!”

喊声很高,马蹄子却始终只在原地动弹。

瘦高男子的脸色由白转红,横在脖子上的刀刃割破了激动的喉结:“还愣着干什么?!杀啊!”

“你是他们的二当家?”秦秾华走出商队。

瘦高男子别过头去,硬撑着不说话。

秦秾华缓缓走到他面前,她步伐轻柔,气质出尘,甩出的一巴掌却如烈火烹油。

众人目瞪口呆,连原本嘈杂的马贼群都寂静下来。

“你对他们有情有义,为何对无辜之人却为鬼为蜮?”秦秾华俯视着倒地的青年:“我问你,商队可曾欺压你们?”

瘦高男子怒瞪着她,眼中似在喷火,梗着脖子沉默不语。

秦秾华替他回答:“商队不但没有欺压你们,甚至体谅你们同为汉人的苦楚,成老板宅心仁厚,一路都在丢下过冬的生活物资,你们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心中难道没有丝毫愧疚吗?”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本就是天道!这世道若不吃人,怎么活得下去?!你和他——”瘦高男子恨恨的目光移到秦曜渊那双乌黑透紫的眼眸上:“你们都是胡汉杂种,怎么都有法子活下去,我们呢?!我们汉人——被夺了田地,夺了女人,夺了祖辈积蓄,为奴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只是在街角睡了一晚,第二日就会变成肉铺售卖的两脚羊进别人肚子!我们有什么办法?!”

他双眼通红,激动的脖子几次擦过锋利刀刃,流下新的血流:

“世道逼我们吃人,我们还能怎么办?!”

秦秾华浑然不惧,掷地有声道:

“谁逼你吃人,你就杀谁!向无辜之人举刀算什么本事?!”

“我们本不想杀人,是你们埋伏动手,杀我大哥三弟——”瘦高青年咬牙切齿:“我——”

他刚想起身,横在脖子上的大刀就敲到了他的肩上。虽是刀背,然气力惊人,如大山压肩,让他登时跪到地上,整个上身都阵阵发麻。这一下,让他再次刷新对马上少年的力量认知。

“你们抢走商队的货物,就是在送这一百人去死——”

“成老板自己只有两件冬衣过度,这几日却扔了不下三十件冬衣下去,你们缀在车队后边,来一次成老板就扔一次粮,光是每日扔给你们的米粮就是车队一日所需的两倍——成老板体谅你们失去田地的农民,从来不加苛责,他的仁慈,却换来你们步步紧逼,恩将仇报!”

“夏人夺你们地,抢你们妻,商队给你们粮,赠你们衣——你们不杀夏人,反而要将刀尖对准帮助你们的人,这究竟是何道理?”

火光照耀着瘦高男子渐渐失去气势的面庞,他的面庞慢慢红了,眼神也从秦秾华的逼视下躲了开。

秦秾华再次替他说出了答案:

“因为商队比你们疲弱,就如同你们比夏人疲弱!”

她抬起眼眸,凌厉冰冷的目光扫过对面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弱者就应被强者食肉寝皮?这是谁定下的天道?你们被夏人欺压的时候,心里可曾认同这天道?”

她的话就像扔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一道道涟漪在一张张原本麻木不仁的脸上重新出现。

没有人自愿落草为寇,没有人愿意就这么认命!

每个走投无路开始吃人的人,都有一段惨痛的过去。

若是认同这天道,他们早就引颈受戮,成了一具剔得干干净净的白骨。

“你们放下锄头拾起屠刀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反抗这吃人的天道吗?!”

“如今的你们,和那群禽兽不如的夏人又有什么差异?”

“就因你们如今还不吃两脚羊吗?!”

没有人敢直视她的双眼,商队中也有人热泪涟涟。

瘦高男子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听她妖言惑众,可是她的话却像尖利的刺刀,毫不留情地挑开了他心灵深处最后的遮羞布。

最不愿记起的回忆在他眼前翻涌——

夏皇御驾亲征,挥霍无度,为填补军粮空缺临时征“羊”,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他从小长大的村子里烧杀劫掠,他的爹爹是村正,带领村人反抗失败后,被夏人开膛剖腹,穿在木架上活活烤死!

他的娘,他的妻子,统统死在夏人刀下!

他六岁的女儿,被为首军士带走,说要进献给夏皇享用!

他打猎归来,看到的却是烧焦的人间炼狱,他捡起地上的屠刀,想的是要杀光天下夏人!

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落草为寇的头几年,他杀了不少夏人,可是杀夏人太麻烦了,得不偿失,容易惹来官兵围剿。

大哥和他说,还是劫掠汉人商队的好,汉人懦弱,只要手里握着刀子,他们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没说话,但是心里早已认同。

“爹爹,爹爹……这是妮妮第一次绣的帕子,送给爹爹啦!”

女儿甜甜的童音忽然响彻耳畔,瘦高男子失去全身力气,向前倒去。

秦曜渊眼疾手快收回大刀,男子跪在地上,右手五指攥住了那一窝血,鲜血从他颤抖的指缝里溢出。

他没有抬头,但是不断有泪珠从他下巴滚落。

皮甲胄下那张褪色的绣帕,像要烫穿他的胸口。

……

一场鲜血淋漓的冲突,后继无力地结束了。

瘦高男子带领的马贼消失在夜色之中。

营地里,商队成员同心协力收拾残局,倒地的同伴中有仍活着的,立即止血救治,已经断气的,就低挖个深坑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