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4页)

张观火拱手后,正欲拂袖而去,忽然瞧见山下神色慌张的新科榜眼。

他没有发现假山凉亭中的二人,匆匆离去了。

张观火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回看,长公主脸上露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这是何意?”

“张大人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急的脾气,要改改。”

秦秾华笑着将手中团扇递给结绿,起身走到假山崖边,缓缓道:

“左佥都御史乃正四品命官,按照章程,应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拟出继任人选,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将修改后的名单,报给内阁和陛下定夺。张大人如此气急,无非是以为约定的左佥都御史一职,落入了榜眼手掌。”

“难道不是吗?”张观火按捺住心中不平,冷声道:“吏部由裴回说了算,裴阁老欣赏榜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都察院里已经有风声,说下一任左佥都御史是裴阁老的未来女婿。若当真如此,下官便成了一个笑话!得罪死了穆氏,却依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吏——指不定哪天,就要莫名其妙死在一把火里。”

“张大人多虑了。”秦秾华不慌不忙道:“裴阁老想用联姻将榜眼绑成自己人,若是榜眼不愿联姻呢?在裴阁老看来,这是否意味着榜眼心中还有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还能放心将左佥都御史交到他手里吗?”

“能和裴氏联姻,是天下多少学子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榜眼又怎会回绝?”

秦秾华笑道:“若回绝了呢?”

张观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又惊又疑。

“张大人似乎对本宫有些误会。”

秦秾华转过身,眺望着夜幕中辉煌的漫天灯火。

夜风飘然而至,翻弄着雪青色裙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进行宫宴的殿堂传来遥远的欢声笑语,缥缈的月光照得夜空清亮,风中夹杂着夜来香的幽香,丝丝缕缕,被风一吹就散,如女子唇畔捉摸不透的微笑。

“张大人认为左佥都御史是本宫请你办事的酬劳。但在本宫看来,左佥都御史一职不过是本宫的伴手礼物,算不得什么。本宫若是要请你办事,断不会只拿出这般小小职位。”

张观火道:“……长公主既然觉得左佥都御史都不值一提,那么敢问长公主,在您眼中,下官能官至几品?”

“正四品命官,对旁人而言,是一生仕途的终点,对张大人来说,却不一定如此了。张大人能官至几品,全看大人的选择。”

张观火沉默半晌。

“下官有一疑问。”他顿了顿,说:“长公主之谋划,究竟是为福王,为九皇子,还是……为自己?”

他的声音直到湮没在风中,也没有得到回答。

“若是前一个问题难以回答,长公主可否回答下官的第二个问题?”张观火道:“长公主走这条路,是为了夺权,争名,还是获利?”

“张大人,本宫说过,你太心急了。”

秦秾华微笑道:

“等本宫准备的伴手礼落到你手里,再来问别的问题罢。”

“……”沉默许久,张观火揖手道:“下官不敢不从。”

“张大人。”秦秾华叫住他即将离开的步伐,道:“既然来了,不妨和裴阁老敬一杯酒再走罢。”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眼角余光里朝他瞥来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

“裴阁老欣赏榜眼人尽皆知,然裴阁老也欣赏张大人,此事别人不知,张大人难道不知么?”

张观火愣了片刻,随即想起官复原职那天,来宣旨的公公说过的话。

寒意顺着夜风吹入每个毛孔,张观火愕然地看着崖边的女子:此事他从未对他人说过,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还有这番过往——

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又惊又畏,长公主说完那番话后,却并未看他。他顺着她远眺的视线看去,挂满星芒的苍穹之下,一盏接一盏的橙红灯火勾勒出衔月宫精致的亭台楼阁,在更远处,黑暗吞噬了天地轮廓,看不见头,摸不到底。

天地之大,浩瀚无穷。

张观火只从这盛大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长公主呢,又从中看见了什么?

他收起先前的轻视心情,朝着秦秾华重新揖手行礼,神色凝重地转身走了。

张观火心事重重,走到举办宫宴的宫门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端起酒杯走到多人簇拥的裴回面前,排着队敬了一杯酒。

他一杯敬完,也不多说,转身出宫去了。

又过了许久,宴会进入尾声,天寿帝先行离开,殿中王公贵族也陆续散去,秦秾华逆着告辞的人群进入大殿,找到正被几个带女儿的妇人围着的秦曜渊。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桌前,那几个带女儿的妇人站在桌前,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什么,彼此的女儿或多或少地偷瞅着秦曜渊,看向彼此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敌意。

天寿帝有九个皇子,算上待定的那位,一共十个,大多都已名草有主,那些又想让女儿高嫁,又攀不上兖王和燕王的,自然就将目光投向了还未婚配的九皇子。

虽说异族血统让他无缘大位,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件好事,至少能当个安稳的富贵王爷。

秦秾华走过去的时候,少年第一时间瞧见她,那双百无聊赖的眼睛立时聚焦,光彩焕发。

他站了起来,毫不犹豫朝她走来。

几名妇人也发现了秦秾华,立即向她禀明来意,口头上称“问安”,三句话不离旁边的九皇子,马屁拍了一句又一句,真实的本意昭然若揭。

秦秾华和她们说笑两句,寻了个由头,带着少年走出了喧闹的大殿。

百官归家,游鸟归巢。

秦秾华和少年并肩而行,脚步轻松惬意。

“回去了?”他问。

“回去了。”

“你在哪儿吹了风?”少年摸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握紧。“好凉。”

秦秾华笑了笑,道:

“等冬天来了……那才叫凉呢。”

他挤开她的五指,强势地和她十指相扣。

“有我。”

……

百官还在回家的路上,提前离开的榜眼已经沐浴更衣完毕,到母亲那里去请夜安了。

“……同僚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听说儿子年幼失怙,感叹您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儿子的上司,左都御史还说挑个日子,为儿子在外边再办一次迎新宴。娘,您放心吧,没谁瞧不起儿。”

“那便好,那便好……”老眼昏花的母亲含着泪,激动道:“娘总怕自己拖累你,知道没有,那便好了……”

榜眼拉着母亲因做活而布满老茧的双手,将今日的宫宴详情为没有亲临现场的母亲缓缓道来。

“今晚这场宫宴,儿子因为是陛下钦点的新科榜眼,所以破格收到了邀请。宫宴上也没有人歧视儿子位卑人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