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页)

“不怕就好。”秦秾华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宫里这乌烟瘴气的上书房,不上也罢。只要你留心观察,身边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你的师傅。”

“……就像你?”

“是。”她笑道:“就像我。”

秦秾华看向不断传出打砸声的妧怜宫,说:“六皇子今晚刚醒。御医说,没有伤及根本,疗养一两个月就能下地。你留了手,做得对。”

她看向秦曜渊:“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做得对吗?”

“……为什么?”

“对穆氏来说,六皇子就是那枚逆鳞。没了六皇子,穆氏就会变天,而没了穆氏——六皇子只是死物。”

“……”

“这是阿姊教你的第一个道理——给别人出路就是给自己活路。”秦秾华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全歼。”

虽然秦曜渊没念过书,但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走罢。”她说。

舆车再起,第二次停下时,对面不远就是舒太后的寿康宫。

寿康宫的宫门上没有挂灯笼,宫殿里面也是黑黝黝静悄悄一片,如果不是知道这里白天时人来人往,秦曜渊都快以为这里是座无人的冷宫。

“加上这次,舒太后已经两次对你伸出援手。在你心里,她是能在这宫中说一不二的人吗?”

秦曜渊想了想:“……是。”

秦秾华没有立即说他是对是错,而是慢条斯理地说:“玉京舒氏在狐胡朝时就是朝廷重臣,正因如此,舒家的女子只能是四妃之一,而看似风光的太后之位,不过是既得利益者扔出的一根鸡肋罢了。”

她说的这些都是宫中的禁忌,众人避讳之事,但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常。

“穆氏放你一马,不是给舒太后面子,而是给舒太后的胞兄舒遇曦面子。他给舒遇曦面子,只不过是他以为舒遇曦和舒太后同党,惹怒一个,就会带上另外一个。”

“他们……不是吗?”

“这就要你自己去发现了。”

少女的目光从漆黑宫门里移向他。

“……威信和神秘是权威的本质。你想领导的人越多,就越需要威信和神秘。一旦失去其一,臣服于你的那些人就会知道你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凡人。”

“一旦他们认定你是凡人,你就迟早连人也做不成——”她用温柔的口吻说着截然相反的话语:“你会变成一只跳蚤……一只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跳蚤。”

秦曜渊还在思考她说的话,她已转身往舆车走去:“走罢……再陪阿姊去一个地方。”

再次上车后,这次走了许久,舆车才缓缓停下。

秦曜渊先下车后,学着从结绿那儿看来的样子,转身朝正要下来的少女递出一只手。

他伸出的手和结绿差点撞上,结绿反应迅速地缩了回去,对他欣慰一笑。缠着纱布的左手在黯淡夜色下停留不过片刻,少女就笑着搭上,扶着他轻轻落了地。

秦曜渊向正前方的宫殿看去,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肃穆。

一只五爪金龙腾飞于白玉丹陛,深而广的屋檐伸向沉静的夜空,绿瓦金砖在月光中闪耀。

远处传来的树叶沙沙声,穿过辽阔无边的夜,轻轻响在耳畔。

他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

仿佛世间只剩下他和身侧之人。

秦秾华忽然说:“渊儿,你知道我们的父皇为何是天子吗?”

少年一愣。

她也没有想过能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只是短暂的片刻停顿,她继续说了下去。

“……只因为我们的祖父,从前朝的亡国皇帝手中抢走了帝位。”

不知世事的人有一个坏处——无知,也有一个好处——无畏。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了,怕要当即就要双膝软倒。而秦曜渊的目光坦然而无畏,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几乎可以算是一张白纸,所以任她涂抹,对她的影响来者不拒。

她会抚育他,影响他,把自己的灵魂借给他。

直到他成为她的回音,她的影子,她在世间的另一个分身。

“皇权天授——是一个人,对千万个人撒下的弥天大谎。可笑的是,许多个这种人到最后都相信了自己的谎言,认为自己是真龙之子,上天钦定的皇帝。”

“……一旦他这么想,这个朝代就开始走上灭亡的道路。”

“就像他的前人一样,有更优秀,更贤德,亦或只是更狡诈的人,从他手中夺过皇权。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会发现,他和以前的那些亡国之君,没什么两样。九五之尊之位,谁都坐得,唯有天真无畏之人,坐不得。”

“渊儿,你要记住——”

“从来就没有天,没有神,更没有什么生来注定……从来没有。”

秦曜渊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她心中没有敬畏,无论是对太后、皇后,还是那龙椅上的陛下。

甚至——

“你若不想被人踩在脚下,那就爬上去——”

她望着夜幕下神秘威严的宫殿,轻声说:

“成为他们的天。”

她也不曾敬畏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