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池仪道:“陛下曾令南滨种柘,去岁八月所种的那一批,今年四月已然收获,然而洛南与建平相距遥遥,若要运至中原,只怕路上耗费太大,有所不利。”

温晏然此前示意南地官吏用粮食跟洛南交换甘蔗,两边贸易进行得倒是很顺利,然而甘蔗体积大,南滨与中原相隔遥遥,加上这年头路况也不好,算上运费的话,就显得极不划算。

池仪回禀完后,天子并未立刻给出回复,反而露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道:

“中书省新立未久,将原尚书郎改做参知,令其参议朝政,你跟阿络两人如今都是散骑常侍,便挂个参知的职衔,去那边替朕处理些政事罢。”

池仪闻言,跪地行礼:“陛下……”

温晏然微微摇头,不等她说完,便笑道:“又不是叫你们直接当尚书令,区区一个参知之职,朝中大臣再不情愿,也是有限。”

其实大周以前的皇帝多有任命内官为尚书令的事情,相比起来,温晏然的做法倒不算夸张,只是传出去后,难免被人非议两句,说她重蹈先帝的覆辙。

“至于该如何运柘,就由你们自去处置。”

倘若温晏然的过往履历没那么光辉,那不管是前朝大臣还是内宫,都会从方才的举动中解读出她真正的意思来——内官想要得到权势,必须依仗于皇权,温晏然让池仪跟张络两人去中书省中掌管朝政,就是让他们与外朝大臣分庭抗礼,帮着贯彻一些容易被清流驳回来的劳民伤财的命令。

既然天子心意已定,池仪自然躬身受命,又道:“非止南地有事,户部那边清查清查各地田亩数,发觉中原一带,桑麻田数量有所减少,统统改种了棉花。”

温晏然点头。

这件事王齐师等人此前就上折子劝诫过她,说棉花的价格比麻布昂贵,如果种植太多,会对百姓的穿衣问题产生影响,只是温晏然下定决心一意孤行,不管清流们再如何说,都没有接纳对方的意见而已。

殿中内官听见天子漫不经心道:“减少便减少了,也不是大事。”

或许是因为殿内的香炉加了些许樟脑在里面,宫人竟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些许凛冽的寒意。

那堆折子里除了民生问题外,第二多的就是工程一类的事情,温晏然确定了[修建大运河·第二阶段]还在推进,便没再过问,只拿了各地官吏任免的奏折细看。

前些日子通过擢才试人员共有五百二十九名,接受朝廷任命,并度过实习期的则有四百五十八名,其中就包括了王游的幼女。

吏部转交的奏折中附了这些人的履历,当中还是以士族为主,豪强通过的也不少,但在实习期内被筛掉的同样更多,再然后就是一般的大户,至于普通农户出身的人,只有七个。

——仅仅这么一些,还不足以让社会结构产生动荡。

西雍宫中安静无声,池仪侍立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喊她,便从殿内退出,回去市监那边,等到第二日天子的任命下来后,再去尚书台办事。

——不过池仪跟张络两人的名声虽然比先帝时那些内官好上许多,到底出身寒微,许多大臣对他们的新职衔并非没有意见,只是眼见皇帝的威信一日比一日重,在没有引起太严重后果的情况下,不便坚决反对而已。

最近朝廷上鼓噪不休的事情,大多与户部相关,毕竟因着修建运河的缘故,国库的账面实在是挺紧巴巴的——当然这种紧张是昭明年间的标准,跟先帝不同,当今天子属于不加税也不做假账的那一类皇帝……

卢沅光是天子心腹,虽然出身建平大族,跟池仪等内官相处得还算融洽,见到人过来议事,便细细与她解释:“从各地运物至京城乃是常事,倘若银钱不足,便难免征发之事,按先帝的旧例,大多由当地官吏负责运送。”

厉帝也曾让各地给自己进贡珍奇物品,而且完全不考虑花销,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把运输的花费从中枢转移到地方上头。

池仪闻言,道:“如此岂不等于是加赋于百姓?”

而且不止是加钱,更要命的是那些劳役。

卢沅光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赞叹道:“当真是老成持国之言,难怪陛下信重常侍。”

池仪微微笑道:“尚书谬赞。”

她们谈得不错,但若是这幅画面截图下来发到评论区的话,肯定会引起部分玩家的严重不适——在某些支线中,池仪跟卢沅光两人一个是把持朝政的内相,一个是世家出生的杰出英才,彼此的关系用水火不容来描述都算得上含蓄……

卢沅光:“户部的账面虽然紧,不过那些南地之柘中有部分属于贡物,那么输运之资,也可以由少府出一部分。”

池仪想了想,觉得若是不想给百姓增添负担的话,那也只有让皇帝本人出钱才合适,便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仪便去寻少府谋事。”

少府令刚刚回城不久,他本来得尽量跟皇帝待在同一个地方,以便随时迎候差遣,然而天子重视景苑,少府这边就必须保证即使皇帝本人未曾出城巡幸的时候,景苑依旧运转如常,自然得时时过去看顾。

听见下属报称池仪求见,侯锁几乎直接从榻上跳下,他虽然品阶更高,然而又怎敢当这位天子心腹一个“求”字,当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直接踩着袜子过去相迎:

“侯某久不在京中,宫中事务多劳常侍处置,听说常侍被陛下委以重任,于外朝参议政事,还未来得及讨一杯水酒。”

池仪笑:“确实是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少府,等休沐之时,下官自然在家里摆一桌酒席,请少府赏光。”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才开始商谈正事。

天子不像先帝那样,格外看中自己私库内的钱财,只要理由合适,用便用了,只是听到“运柘”两个字时,少府令微微怔然,旋即笑道:“常侍不晓得,其实不必这样麻烦。”

池仪:“愿闻其详。”

少府令:“咱们不必运柘,可以直接运糖。”

南地之柘之所以能卖上好价钱,就是因为汁水清甜,做成糖块的话,效果也是一样。

池仪讶然:“柘也能做糖么?”

这个年代的糖的主要分为两类,用蜂蜜为原料制作的蜜糖,以及用谷物为原料制作的饴糖,至于甘蔗,也就是柘,通常的使用方法是榨取汁液饮用,而这种液体则被称为柘浆。

少府令哈哈大笑:“如何不行?”又道,“其实难怪常侍不晓得,侯某本来也不明白,还是陛下吩咐后,才试着制出。”

侯锁曾经在晚上给温晏然进奉柘浆,得到的回复是“可以再熬浓一些”。

大周的甘蔗没有后世那么甜,温晏然会提出上述改进要求,其实非常符合情理,而且她当日误解了一件事,对现代人而言,听到“浆”字,很容易理解为那些汁液已经经过了熬制,更何况当日少府令因为担忧天子喝了凉的饮料生病,奉上的柘浆直接就是温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