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在北苑中参加春猎的大臣们接到邸报,说是天子准备在少府下面,增设一个叫做太医署的部门,以原来的太医令作为主官,专门培养医学人才。

“……”

大部分大臣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冒出的感想都不是皇帝开始重视医学事业,而是连休假都不忘工作,当今天子果然与众不同。

其实大周早有太医机构,只是其中的官吏除了部分真正学有所成之辈外,还有不少是天桴宫里的道官专业过来的,比起治病,在跳大神方面的熟练度更高,非常擅长通过祈祷的方式把病人的未来交给命运。

看过邸报的群臣们忍不住私下议论,朝廷年年举行春猎,最根本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满足帝王对打猎的爱好,而是通过举办大型活动,来展示自身的组织力,并安定人心。在此期间,天大的事情都得搁到一旁,但当今天子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忌讳,说走人就走人,跑路得没有一丝心理压力。

幸好皇帝也没有缺席太久,温晏然仅仅离开了一天两夜,又重新返回横翥宫,每日定时露面,对春猎中表现优秀的人才进行勉励,同时充当文人雅士辞赋创作的重要素材。

许多人好奇天子都去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升起设立太医署的念头,由于皇帝本人在桂宫时与硕媪的对话并未回避旁人,在天子车驾刚回北苑未久时,就已经有风声传出来——

据可靠消息说,皇帝本人极具语言方面的天赋。

这个结论很快传到市监的耳目中,进而被呈递到天子的案头,作为小道消息中的主角,温晏然有点讶异:她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得到此类评价。

*

昭明二年的春猎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天子除了刚开始那两天忽然离开了一下之外,其余时间都悠然地待在横翥宫内,时不时在纸上涂写些什么,直到活动彻底结束。

有了上一次春猎做对比,只要北苑内不曾出现谋反一类的大事,都足够让朝廷内外洋溢在喜悦的氛围当中,唯一让大臣有些担心的,是这两天建平内有点倒春寒,不少上了年纪的臣子都有些不适。

于此同时,南地两处兵营里,将士们的心情正一日比一日更加明朗。

一处干净的房间内,如今正摆着好几个火炉,炉上架着陶罐,罐中的液体已经沸腾,药汤中气泡翻滚,草药的香气随风飘荡。

建平来使抵达后,温循专门清出了一处营地,安置从建平赶来的医官,新成立的太医署中,除了太医令需要直接对皇帝负责,无法抽出空来外,其余各级医官都被调派了许多前来此地,包括太医丞本人,这显然意味着皇帝对后营的情况十分重视。

这件事大大出乎温循本人的意料,实际上她当日之所以会递奏折到建平,不是求医,而是觉得自己病势难料,所以必须给朝廷提个醒,让他们提前定下接任之人,免得营中动荡。

温循本已做好了去陪温氏列祖列宗的准备,然而就在这个关头,建平的天子却鲜明地展露出了要挽救她的姿态。

这件事让温循大为震动。

她是宗室出身,又手握兵权,除了年龄尚小,根基不牢之外,威胁度更加胜过武徵郡的温鸿,倘若天子选择撒手不管,任凭温循因病而殁,那谁也不能说皇帝过河拆桥。

天子当日的知遇之恩,已然让温循决意效忠,但大周的君主,却是一个让她觉得哪怕献上所有忠诚去追随,依旧有所不足的存在。

抵达南地的使者中包含了太医丞本人,以及在宫中侍奉多年的侍医、本草待诏等职官,他们除了负责看护病人,还要顺便研究黄芪跟槟榔的药效。

——如今并不是槟榔成熟的季节,为了保证药材的供给,皇帝特地开了少府的府库,将储藏的干果倾数取出,并让他们抵达后在本地征集,允许当地百姓用槟榔换取同等体积的稻米。

当今太医丞姓高,单名一个吕字,与庆邑郡守高疏乃是同族,只是到她这一代时,距离高氏主脉已经很远,高吕出仕后辗转几个部门,最终在少府内做了医官,因为背景平平,直到四十多岁上,还蹉跎在从八品下的太医丞一职上头,幸而她本身对医药之道也颇有兴趣,故而可以安然自得。

根据建平那边给出的方子,想要治疗蛊病,需要以黄芪为主,槟榔次之,高吕又结合自身的医药水平,在方子里加了甘草,雄黄等清毒之药作为辅助。

硕媪是南地人,桂宫那边无人能与她交流,幸好天子也懂南地言语,将所有得到的知识清晰地转述出来,比如说槟榔毒性大,用时一定要斟酌分量,在没有身患疾病的情况下,决计不可食用。

高吕对于南人的土方本来有些将信将疑,等服了药的将士们状态纷纷好转后,才彻底拜服,据从京中传来的消息称,那位硕媪也因为献方有功,被封了勋职在身,享受朝廷供奉。

药汤已经煮得差不多,药方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高吕看清来人面目,起身为礼:“温将军。”又道,“下官正要去给将军诊脉。”

温循客气道:“劳烦高医丞。”坐到对方身边,将手伸出。

高吕仔细把了脉,又看了看温循面色,并让对方张口,仔细观过舌苔,这才掉头:“将军情况已经大好。”

温循询问:“不知萧将军那边如何?”

被朝廷派来南地的人分为两批,一批去了后营,一批去了冲长边营,像太医丞,就是先去的萧西驰那边,然后才过来照料温循。

高吕回答:“萧将军当日的症候比将军轻,如今自然好得也快一些,只是陛下说了,此药需得连续服上三个月,方能除根。”

温循顿了下,叹道:“陛下将后营交给我,在下却未能尽力,反而让陛下忧心。”

后营当中自然也有医生,还是从朝廷调派过来的,然而在最开始,那些大夫却全都把这场病当做时疫来治,温循回想前事,觉得若是继续按照那些大夫原先的思路治疗下去,自己绝对是凶多吉少。

思及此处,温循对天子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南地这边还迟迟无法确定营中病人真正的病因,但远在建州的皇帝本人,却御口直断此乃蛊病。

她也听说了天子懂得南地言语的事情,桂宫中的花草匠人本是厉帝采选的,然而先帝只晓得让南人培植花木悦己,不像当今天子,好学善思,多智有德,从南地粮食种植环境的区别中,判断出两个兵营的症状跟接触疫水有关,再从一位老媪口中获得蛊病解方,虽然温循是武将,但也曾认真读过书,知道此事日后绝对能成为史书上一件被大写特写的著名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