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征发人力修河渠的时候,温晏然还得忙着给自己过生日,她原本不想那么折腾,不过考虑到骄奢淫逸并大肆庆生的皇帝,能跟地理辛苦挖土的服役者形成有效对比,能有效凸显自己昏君的人设,便将少府令叫过来,嘱咐对方办事时留心一些。

自从天子登基后膝盖一直发软的少府令:“……”

侯锁想,其实陛下这次就算没有对自己多加叮嘱,他也是真不敢铺张浪费了。

不过到底是陛下的生日,少府也不敢办得寒酸——在原本那版《君王攻略》中,玩家登基后只要别暴毙得太早,都会触发圣寿的剧情,系统会提供一些可选方案,不过与很多有心成为明君的玩家的认知相悖的是,新君如果过分简朴的话,反倒会降低自身声望。

与先帝不同,如今的天子除了读书理政之外,很少把时间花在游乐上头,实在让有心讨好之人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侯锁不敢窥视天子起居,只有在被召见的时候,才能留神观察一下陛下起居之地的细节,据他所见,西雍宫的花圃中种有不少小麦,侯锁心中一动,倒是明白了三分。

皇帝的生日自然主要该由少府负责,不过各地主官也得派人恭贺,顺便送一些祥瑞到建平来,例如白龟白鸦此类得了白化病的小动物,之前温缘生跟温知华两人养的那对兔子就是那么来的。

一些朝臣因为天子之前利落地砍掉了田东阳的脑袋,有些担忧这位天下至尊不喜神鬼之谈,顾虑继续进贡各类祥瑞之物会惹得皇帝不喜,就央告那位池左丞去探了下皇帝的口风,池仪一面答允外臣们会帮着探听一二,一面果断把那些大臣们的意图转告给了天子。

当时温晏然正靠在凭几上看书,听见池仪的奏报时,微微笑了下,漫不经心道:“随他们去便是。”

——对她而言,只要不影响自身生活舒适度,那些继承自上辈的昏君行为,完全可以保留下来。

池仪微微欠身,把皇帝的意思转达到了外朝。

这天正是休沐日,不少官员聚集在一起赏花饮酒,顺便聊聊朝中事务,因为圣寿将近,他们闲谈时也多以此为话题。

一位官吏:“据宫中的意思,贺寿的事情按照往日那样办就是,天子虽然未必相信这些,不过百姓大多对鬼神之说有所敬畏,陛下如此行事,也是为了让天下人知晓自己才是承接天命之人。”

“此言大谬,各位如此猜度,倒是不懂陛下的心意。”

说话的人是郑引川。

——崔氏与郑氏交恶已久,两家多年来一直互相角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前者占据绝对优势,如今崔氏虽然因为泉陵侯的缘故获罪,然而他们族中崔益崔新白都因为尽忠而亡,反倒因此在士林中刷了些声望,虽然算是半个降臣,却比郑氏更受人瞩目,郑引川想要不落下风,不得不多花些力气思考朝中情势。

之前的官吏拱了拱手,好奇:“那不知郑君有何高见?”

郑引川也稍稍欠身:“高见不敢当,只是在下想着,若是陛下明言不喜旧例的话,那各地又该以何为贺呢?”

“……原来如此!”

几位官吏听闻,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如果陛下不让中枢跟地方的官吏沿用旧日的恭贺方式,他们就得想别的方法讨好天子,一二来去,反倒更加劳民伤财。

官吏们想,其实天子固然高深莫测,行事往往出人预料,不过只要往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方向考虑,总能豁然开朗。

*

春夏时节,宫苑内花团锦簇,成群的水鸟栖息在观星池当中,因为景致颇佳,皇帝还特地在此召开了几次宫宴,来跟朝臣们拉近感情,当然从厉帝时期过来的大臣们都知道,单以景致论,太启宫这边比瑶宫跟桂宫还要差得远,只是新帝不喜奢靡,所以朝中大臣们也不敢提议说去那两处宫苑内赏景。

今日虽然是休沐日,但各部台中依旧有人值班,温晏然更因为流波渠的事情,召了数位重臣去西雍宫中议事。

虽然整个工程由工部,确切点是工部之下的水部负责,不过被征发的数万精壮都聚集在一起,总有各种生活需求,其中粮食朝廷提供一部分,那些大族自带一部分,不用外人操心,不过日常起居时,一些衣物跟陶器总会会有所损耗,温晏然就让市监那边时不时就运送点生活物资过去与之交易。

跟一般的征发不同,此次既然是从南部大族中调动的人马,身上自然会带有一定金钱,而且朝廷这边也会除了包吃住之外,也会定期结算工资——工资大约是市场价的三分之一,并且只包括明面上的征发人口——不少人家都动了想跟这些人做生意的心,如今建平透出风声,说市监中的那位池左丞跟张右丞有意插手,不惊反喜,反应快地连夜找人去市监拉关系,想要将家中现成商路奉上,只求能托庇一二。

这只是市监四处伸手的一个小缩影。

温晏然这么安排,自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借此在各处设下眼线,方便她把握宫外的动态,也正因为此,在工部那边上书之前,她就知道了流波渠那边发生了什么。

总体而言,修建新河渠的工程推进得还算顺利,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因为考核时的表现,赵去暑跟辛边都被授予了水部主事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也是朝中的正经官职,可以入部理事,因为工程开始时,采取的是赵去暑的方案,所以便让他作为主要负责人,性情相对狂傲一些的辛边则为其副手,然而上任一来,虽然两人都不曾耽误过工作,却时常有矛盾产生。

温晏然看了市监那边的奏报,感觉问题没描述得那么严重——同为理工生,直觉告诉温晏然,那两人的争执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一些措辞较为激烈的学术讨论而已。

与出身大家的赵去暑不同,辛边出身寒门,工作经验也格外丰富,十二岁时就去乡里挖过河沟,到了十八岁时,因为有了些才名,曾受当地县令礼遇,当了一段时间的宾客,青州那边颇有名气的邓石渠,实际上也是由她负责翻新的。

既然履历丰富,又多经困苦,辛边行事时,自然有一股刚毅不可摧折的气概。

今日黄许过来,也是为了那两人的问题。

黄许:“辛主事出身寒门,在礼仪上有些粗疏,陛下不若暂且将她调去管理石料运调,也免得两人各自不安。”

接触到现在,温晏然也对黄许的性情有所了解,知道此人跟王齐师等朝中清流的关系不差,虽然爱好摸鱼,但总体立场不存在问题,也算是一个忠臣。

作为一个早早就决定打压士族的摸着忠臣过河型昏君,温晏然听完黄许的意见后,笑了下:“黄卿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扫一眼侍立在侧的王有殷,后者当即提笔准备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