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月色如霜,清清寂寂。

卫景朝看着沈柔冷静的侧脸,心口微微一缩,心底生出几分不确信来。

沈柔没有抬头,始终低头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花纹,声音又轻又淡:“你怎么不说话?”

卫景朝回过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解释道:“没什么。”

他微微一顿,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贺新城那边,我预备让他做副将,接手军纪处理之事。”

沈柔微怔,不由赞了句。

真是好谋划,一箭三雕。

一来,明升暗降,提了贺新城的职务,却顺理成章夺走他手里的权力。这军纪看似要紧,每每也都是副将在管,但比起武器和粮草,其重要性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二来,是让贺新城与原先那两位副将起内讧。毕竟,贺新城出的主意惹恼了卫景朝,害得那二位被撤职,结果转头他自己顶上去,升官发财。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位贺骠骑与大将军联手设的一场局,让那两位副将做了牺牲品。

三来,给他自己立个好名声。贺新城给他下马威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凉州城,人人都道贺骠骑得罪了大将军,定会被大将军报复。如今卫景朝不计前嫌重用他,旁人肯定要称赞大将军心胸宽广。

不得不说,他这手段的确不同寻常。

最厉害的是,他每一步都是阳谋。贺新城纵然识破他的目的,也没有任何办法反击。

上司要重用你,给你升了官,还能不识好歹的拒绝吗?难道想一辈子做个骠骑?

沈柔目光憧憬地望着他,感慨道:“你真厉害。”

卫景朝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因她的夸赞而变得高兴些许,那张俊朗的脸庞始终带着复杂的情绪。

沈柔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趴在他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卫景朝无声叹息,将她搂紧了些。

沈柔如此冷静,如此理智,他本该高兴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都能够接受,都不会生气,不会哀怨。

可是,他的心却有些没由来的难受。

这股子难受来的无缘无故,无影无踪,寻不到头。

让他一时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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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柔跟着卫景朝去了军营。

诸位将军一如既往候在议事厅内,等卫景朝进来,纷纷拱手见礼。

沈柔只觉今日的礼数比上次真心了许多,也恭敬了许多,个个都是心服口服的样子。

她随着卫景朝坐下,听他们议事。

那些人看了看她,都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吭声。

第一个说话的,便是原先那位副将,他苦着脸道:“大将军,下官绝无不敬之意,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卫景朝摆手制止他,道:“此事我已有决断,不必多言。”

他目光澄澈冷淡,语气却不容置疑:“贺骠骑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威望超群,来做这个副将比任何人都合适。”

“所以,我决定由贺骠骑出任副将一职。至于二位副将么……”他语气微凉,轻飘飘道:“自古军中有监军一职,亦是正二品,如今就由二位暂任吧。”

两位副将脸色苍白,都用仇恨的目光看向贺新城,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死。

明摆着是认为贺新城拿他们二位祭天,给他自己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监军,监军。

这个职位说起来好听,实则没有任何实权,正常来说,是枢密院下派的官员充任。

尤其自本朝以来,四境军队自主权极高,只听命于君主,枢密院的话,向来都是当做耳旁风。

这二位倒是想说卫景朝无权设立监军。

但想起他的来历,又将话咽回去。

这位大将军,不久前还是枢密院副使,乃是为了给枢密院解决心腹大患才来的凉州。

他纵然没有资格,但一封文书入京,枢密院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何况,如今跟这位大将军对着干,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们这些个人,至今才知道,因着与沈家的特殊关系,卫景朝在士兵们心中颇得信服。

若是再与他对着干,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思来想去,二位副将怨憎的人,还是唯有贺新城。

贺新城一时百口莫辩,明知这是个陷阱,却无法拒绝,只能憋屈道:“大将军,下官尚且年少,难当重任,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卫景朝打断他:“我比你更年少。我能做这个大将军,你就可以胜任副将一职。还是说,贺骠骑认为,我这个大将军做的不好?”

贺新城道:“下官怎及得上大将军才智无双。”

卫景朝的脸色,倏然一冷。

他目光环顾四周,淡淡道:“看来我说的话,贺骠骑还是没有记在心上。”

他笑了声,眼神却冷,“我说过,我是建安二十二的状元,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超品国侯,我的眼光,何时轮得到旁人置喙?”

“贺骠骑,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难道贺骠骑觉得,我的眼光不行?”

给贺新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说卫景朝做的不好。

这位大将军本事一流,文韬武略样样不俗,但凡多说一句话,都怕被他抓住话柄。

无奈之下,贺新城只得道:“多谢大将军信任。”

卫景朝收起刚才的冷锐,温和道:“贺副将孺子可教。”

贺新城双手紧紧攥起,青筋爆出,仍是咬着牙,恭恭敬敬道:“多谢大将军赞赏。”

他能察觉到,那二位副将,哦不,二位监军仇视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盯穿。

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心底暗暗苦笑。

这一着不慎,惹怒了卫景朝,是真的满盘皆输。

卫景朝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笑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不敢有意见。

卫景朝继续道:“贺副将既升了官职,地位比以往更尊崇,如兵器粮草这样的琐事,便不该再麻烦他。我身边的陆黎本是四品侍卫,做副将是抬举了,如今正好做个骠骑将军,诸位以为如何?”

诸位将军都知道陆黎与他情分非同一般,是可以暂代副将职位的心腹,一时也不敢得罪,纷纷垂首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卫景朝便道:“如此,便将贺骠骑手中的杂事交给陆黎操心吧。至于贺副将,先接了张监军的差事,李监军的差事交给陈副将。”

他这般分配,倒是显得十分公平,合情合理。

但贺新城的脸,却越来越黑沉。

原先,张、李两位副将分别掌管军中诸事,李副将更得大将军信任,管的都是要紧事,张副将则掌管内务、纪律等琐事。

如今这么一分配,看上去公平,实则是直接架空了贺新城。

贺新城脸色微凉,握拳垂眸道:“大将军所言,本不该有意见。只是张监军的职责太重,下官恐怕承担不起,想和陈副将交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