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屋外已是全黑,星星很亮,场院的门口上装了灯,昏黄黄地照亮了一个黑夜中的贺乘风,脸上还是那个不变的笑容,五年前,五年后,重逢前,重逢后,都丝毫没有变。

张向阳看到那张脸,脑子瞬间变得空白。

其实他听到李玉娟说有同学来找时,就先疑惑了,疑惑过后立刻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在有预感的前提下,看到从天而降的贺乘风,还是没架住挨了一闷棍的感觉。

李玉娟热情地招呼,“快进来坐。”

贺乘风微笑着对李玉娟点头,“谢谢伯母。”

李玉娟一回头,见儿子傻站在那儿,胳膊肘轻推了下他,“同学来了,怎么不说话。”

儿子的内向寡言一直令李玉娟很担心,难得有朋友主动上门来找,她自然是感到很开心。

对上母亲的笑脸,张向阳身体才慢慢地从麻木中恢复知觉,他胡乱“哦”了一声,转过身,脸面向墙壁藏住,心脏突突地跳着,是面对危险的紧张。

“坐,”李玉娟拉了张长凳,“向阳,快来,我去拿点水果。”

李玉娟忙着去厨房的冰箱里取切水果,张向阳站在厅里,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看向贺乘风,贺乘风的脸色倒是很平静淡然,笑容温和。

张向阳慢慢平静下来,贺乘风没有变,可是他已经变了。

张向阳压低了声音,“请你离开我家。”

“伯母叫我进来坐,我怎么好意思不打招呼就走呢?”贺乘风微笑道。

张向阳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不用你说,我自己会说。”

不就是想拿他的性向要挟,他本来就是要坦白的,这种人抓住人一点小辫子,不把人整死都不罢休……张向阳猛地转身,李玉娟端着切好的橙子已经出来了,“吃点橙子。”

“妈——”张向阳大声道,把李玉娟吓了一跳,手上端的盘子都要翻了,当着同学的面,她没作出吃惊的样子,只悄悄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对一旁的贺乘风道:“小贺,来吃橙子。”

张向阳向前一步握住李玉娟的胳膊,“妈,我……”

“伯母,”贺乘风出言打断,“我找向阳来聊点工作上的事,我们出去说就行,不麻烦了。”

“聊工作?你们还是一个单位的啊?聊工作有什么不好在家里聊的,”李玉娟拍开张向阳的手,又不满地看他一眼,似是在责备他跟同事没搞好关系,“没事,你们聊,我出去走两圈,找你钱姨说两句话。”

“妈……你别……”

李玉娟放下切好的橙子,不由分说地拿着钥匙往外走,张向阳拉都拉不住,被李玉娟往回赶,压低了声音皱着眉交代他,“有什么话跟同事好好说。”

张向阳愣住了。

李玉娟又给他使了个眼色,掌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身走了。

张向阳站在屋口,看着他妈走往后面的人家走。

她肯定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以为他们是同事,有工作上的矛盾需要解决。

从小到大,他妈最担心的就是他的人际交往,又怕他受欺负,又怕他受欺负了不说,又怕他受欺负了她帮他出头,会把张向阳养得太女孩子气。

他妈妈的担心,他这个做儿子的都看在了眼里。

张向阳扶着门,一直看到他妈走进了后面那户人家。

有人这样爱他,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去恐惧害怕什么。

张向阳靠在门口,他没回头,“你走吧。”

“无论你要说什么,有关工作还是有关家人,我都不想听,你有什么招就使什么招,不用提前预告,我不认输。”

背后的人久久不言,张向阳没心思和他纠缠,他从门口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贺乘风进门之后,只得到了张向阳一眼。

惊诧、不解、怀疑……

种种负面的情绪全堆积在那一眼。

“阳阳,我病了。”

张向阳侧对着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天电话,护士的转达,贺乘风也听得很清楚,他说不认识他。

贺乘风道:“医生误诊了,不是胆管炎,是癌症,晚期。”

张向阳猛地转过脸。

贺乘风平静地看着他。

张向阳懵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他看着贺乘风的脸,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病容,他看不出,贺乘风什么时候都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只是脸色好像比平常苍白一点。

自己痛恨的前男友得了癌症,晚期?

张向阳的心里却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即使再厌恶,好像也没有到要人命的地步。

那是一条命,鲜活的人的生命。

“没救了?”张向阳低声道。

“发现的太晚,医生说让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赶紧去实现。”

张向阳不知怎么说了,所以贺乘风出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道歉求他原谅?他能原谅吗?他该原谅吗?

张向阳又一次转过身,他背对着贺乘风,道:“你走吧。”

肩膀忽然被碰到,张向阳人一颤,立刻闪避开了,他回身,“你干什么?”

贺乘风掌心虚虚地悬在空中,“阳阳,我就快死了,死之前我都不能抱一抱你吗?”

张向阳心里很乱,神色也有些慌张不定,尽量沉着道:“我不是医生,也不是你的家人,不能给你什么临终关怀,你走吧,这里没有你未了的心愿,抓紧时间和你的家人朋友好好相处。”

他不想与这样的贺乘风掰扯两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与其勉强原谅或是掰扯不清,他宁愿不要去说。

贺乘风心想:他还是不忍心,他对他坏成这样,他还是不忍心他去死。

贺乘风笑了,语气温柔,甚至有些甜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他这句话张向阳听不懂,可看他脸上的笑容与神情让张向阳立刻就明白了,这个人压根就没病!这只是他又一个谎言!

张向阳真的不敢相信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疯子,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用来耍人玩,就为了看他的笑话?

张向阳气得发抖,手指向夜色,“滚。”

“生气了?”贺乘风手背在身后,微微探身,笑意更浓,“我看你刚才好像很难过?阳阳,你舍不得我死啊?”

“我是人,不是你这样的疯子!”张向阳怒道,“就算是杀人犯,没到执行死刑前,该治也是得治,那不是舍不得,那是作为人基本的情感,人道主义!可你不懂,因为你就是个变态!神经病!疯子!”

贺乘风仍笑着,眼神不移地盯着张向阳的眼睛,“我的罪堪比杀人了吗?”

张向阳冷笑了一声,“你也承认你犯罪了吗?”

贺乘风道:“我的罪不都是你定的吗?”

这样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张向阳手放了下来,他对着前院黑沉沉的夜色又笑了一下,“对,因为你确实杀了我一次,”他扭回脸,目光冷冷地看向贺乘风,“这么说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