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饭桌上一时寂静,客厅里的空调“嗡嗡”地发出一点噪音,陈洲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父母被他一句话变成了两尊石像。

陈博涛先反应过来,他很镇定道:“你不想结婚就不想结婚,不要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

陈洲有想过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这样的反应是他预料中的其中一种。

“不是借口。”

“我是同性恋,我不想结婚,两者都是事实。”

炸弹扔下去的二次效应比第一次要强烈的多。

陈博涛猛拍了一下桌子。

“嘭——”的一声。

桌上的碗碟筷勺都跟着颤。

“你再说一遍?”陈博涛疾言厉色道。

这也在陈洲的预料中。

陈洲站起身,稍微后退了一点,避免桌上的菜汤等会甩到身上,他说:“我是同性恋,我不结婚。”

陶瓷碗擦过他的肩头,呼啸着破空,砸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老陈!”

周英驰如梦初醒,她抓住丈夫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胸膛里心脏跳得猛,却没劲儿,眼神飘向对面的陈洲身上,觉得看了快三十年的儿子忽然变得陌生了。

“我先走了。”

陈洲微一点头,转身走向玄关。

“你站住!”陈博涛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儿子怒吼,“把话说清楚!”

陈洲在玄关停下,他回头,道:“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态度太从容太镇定了,像是在给上级汇报工作。

陈博涛心凉了半截,强作镇定道:“你说你是同性恋?”

“对。”

“什么意思?你是有同性恋爱倾向还是与同性发生关系了,说清楚,讲明白。”

陈博涛摆出了院长的架势,此时他觉得不远处的已经不是他的儿子,更像是他的敌人,面对敌人,他必须冷静,比敌人更冷静,姿态更高。

周英驰侧着脸,不敢看丈夫与儿子对峙,她浑身上下现在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心脏与耳朵上,喘着气听两人说话。

“爸,您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同性恋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就回答!”

十几年过去了,情况有变好吗?陈洲觉得是一样的。

当初沈轩大概也面临过这样冷冰冰的看似很理智的质询。

只是他不是沈轩,他做了快十年的心理准备,早早地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切割,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心。

“我只对同性有兴趣,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通俗的说,我对女人不行,这样您理解了吗?”

陈博涛胸口上下起伏,妻子抓着他的手正在颤抖。

他缓缓道:“尝试吃过药吗?”

陈洲笑了笑,“您指哪方面?”

“你说你对女人不行,你试过?”

“图片、影像都没法刺激欲望,这不用试。”

“所以呢,你吃过药试试吗?现在这种疾病很普遍……”

“爸,”陈洲打断了他,“我不是阳痿,我只是同性恋。”

“……”

巨大的悲哀在屋子里弥漫,陈博涛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完全不冷静,也做不到冷静,脑子太乱了,唯一的念头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儿子是同性恋?不应该啊……他儿子从小就很阳刚,一点这方面的迹象都没有……

“爸,妈,我先走了。”

陈洲俯身换鞋,他换好鞋,手搭在门把手时,周英驰开口了。

“……洲洲。”

女人声音柔软,微微颤抖着。

“你是不是在跟妈妈赌气?”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小余,我没别的意思,以后妈妈不逼你了,好吗?”

陈博涛低头道:“小余?”

“是,”周英驰认错般地抢白,“我今天腿不舒服,叫小余上来做做艾灸,我想儿子要回家,正好两个人见见面,他就误会了,洲洲,妈妈不是故意骗你回来,你别跟妈妈赌气,好吗?”

陈博涛又看向陈洲。

父母的目光一齐笼罩在陈洲身上。

他们在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台阶。

只要他肯,世界就将恢复原样。

可他的世界早已不是这个样子了。

他也很抱歉。

可这无法改变。

“妈,我没跟你赌气。”

陈洲看到母亲的脸色慢慢灰败下来。

“这不是您的错。”

门关上。

屋子里仍是很寂静。

陈博涛站着,周英驰坐着,两人的手相连,都是冰的。

不知过了多久,陈博涛坐下了,他拿起桌上的碗筷,道:“吃饭。”

周英驰没动。

没一会儿,啜泣声在房间荡开。

陈博涛端着碗筷,手在发抖,道:“哭什么?他就是有毛病,看不得家里人高兴,同性恋还好,没说自己杀人放火就不错了,别理他,他不就那样嘛,神经病间歇性发作的。”

周英驰摇了摇头。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沈轩,”周英驰边掉眼泪边道,“你还记得吗?沈坚家那个小孩……”

陈博涛怎么能不记得。

手抖得太厉害了,只能把碗筷先放下去。

当年沈轩跳楼以后,医院家属楼里凡是有孩子的,说好了一起把家里的窗户全封死了。

陈博涛记得陈洲回家以后连问都没问为什么封窗户。

他儿子多懂事,从来不对他们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陈博涛现在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错。

“他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陈博涛道,十几年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

周英驰摇头。

就是因为一点异常都没有,他们才毫无察觉。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周英驰六神无主,脑子里乱成一团,记忆混乱极了,她甚至想到了刚怀上陈洲的时候,是哪一步出错了呢?是她生陈洲的时候不顺,陈洲有点缺氧,还是她给小时候的陈洲扎了两次辫子……

“没事,”陈博涛又握了下周英驰的手,“没事,先吃饭,吃饭。”

陈洲下了楼,碰上了几个邻居,如常地与他们打了招呼,站在法国梧桐下仰头最后看了一眼,一列窗户全都封死了,一格一格,灰蒙蒙的。

陈洲上了车,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诚然,他们会伤心失望一段时间,不过他一向就是个不怎么贴心的儿子,感情上的损失应该会相对少一些,然后他们会同他谈判,看看他这里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有,那么要求就可以放低,生个孩子,只要有孩子,别的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洲边开车,边很冷静地分析他的父母未来会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些东西很早就在他心里演练了千万遍,将他这颗心锤炼得比石头还要硬。

他没有感觉,一丝一毫感觉都没有。

门打开,陈洲闻到一股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