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陈工,剩下的就都是审计的事了。”

“行,我知道了,”陈洲合上文件夹递还给张齐辉,“我来跟进。”

张齐辉接了文件夹,人还是犹犹豫豫地没走,“陈工,那个……”

陈洲重又抬起眼看他。

“张向阳的事儿……”

“哦,”陈洲视线顿了顿,睫毛下敛,“不用担心,他去外地了。”

“去外地?”张齐辉震惊道。

“嗯。”

“人已经走了吗?”

“昨天走的。”

“哎——”张齐辉用文件夹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脸上全是懊恼,“这小子……怎么一声不吭的,招呼都不打一个,走之前也不见一面,送一程也好啊……”

陈洲没搭腔,半个人转向了电脑屏幕,打开了桌面的报表。

张齐辉独自皱眉摇头了一会儿才收敛了情绪,“陈工,那我先走了。”

“嗯,”陈洲偏过脸对他点了点头,“去忙吧。”

待办公室的门关上,陈洲脸上四平八稳的表情才慢慢变了,他放下鼠标,向后仰靠在办公椅上。

办公椅小幅度地左右摇摆着,无论摆到哪个角度,陈洲的视线始终脱离不开办公室衣架旁靠着的那把漆黑雨伞。

唇角微微抿住,陈洲伸手拿了办公桌上的手机,点开短信框,上下移动着,飞快地就浏览完了两人发过的信息,随后慢慢地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

结束了。

如他所愿那样平淡地结束了。

手掌下旋,将手机盖在掌心,陈洲仰脸望向天花板,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办公椅上敲打着。

去外地也好。

离得远了,心里残存的那点好感慢慢也就消失了。

那点情绪又能有多汹涌?不过退潮时的一点浪花微挠。

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带了三个月的实习,之后在公司里也就是点头之交。

说过最多的话是问候,眼神交汇即闪躲着避开,最近的距离是同撑一把伞,最交心的时刻是“谢谢陈工,你是个好人。”

连可供回忆纪念的瞬间也没有。

目光扫向电脑屏幕上的报表,陈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人认真做汇报的模样,温顺的眼睛,说话不紧不慢,笑容拘谨,躯体微微有些僵硬。

这个人就是那样,总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像是正防备着这个世界,随时都准备逃跑。

不知道谁才能让他感到安全。

心房像是被轻柔地啃噬了一口。

手掌旋过手机,手指点进了短信发送框,心中轻叹了口气,陈洲坐直了打了字。

“到了吗?”

*

张向阳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他想好了,他不走,作恶的人不是他,他不会也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他必须守在这里,盯住贺乘风,不让他再有机会害人。

他想毁了他,他不会让他得逞。

手机轻震了一下,张向阳下意识地以为是贺乘风,他神经一颤,才蓦然想起他已经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拿出手机看到陈洲发来的短信时,张向阳几近麻木的心才又有了一丝暖意。

谁说他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眷恋?

他还有一个朋友。

想要回复,张向阳却又犹豫起来。

他不想对朋友撒谎,但如果他说他没走,陈洲一定会提议让他去他朋友公司“帮忙”。

张向阳一不想再欠陈洲的情,二是他担心贺乘风会不会对陈洲朋友的公司不利。

虽然他不相信贺乘风能在本市一手遮天,但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张向阳也不想去冒这个险。

他得到的善意太少,每一点都很值得他珍惜。

思索良久,张向阳还是决定撒谎,撒一半的谎。

“先不去外地了,公司让我留下来调研。”

关掉短信界面,张向阳去洗了把脸,出来给陆耀祖打了个电话。

正在搓麻将的陆耀祖看到前房客拨来的电话,皱了眉头接了,“喂,小张,什么事啊?”

“陆先生您好,我想问我的租金和押金,您什么时候能退给我?”

“这我刚不是跟你说了嘛,你去问你那大学同学要去,我房子都卖了。”

“是这样的陆先生,我上网查过,买卖不破租赁,这房子即使您卖给别人了,我们之间的租房合同依然有效,所以,按合同规定,这笔钱还是应该您给我。”

“什么?什么买卖破不破的,我听不懂,反正那姓贺的说了,这钱他给让我别管,你找他要去,小张,我这忙着呢,我挂了。”

“陆先生——”

电话被挂断,张向阳又拨过去,那头就传来了关机的提示音。

张向阳眉头紧皱,攥紧了手机,他没有多少时间伤心难过,得先想办法在这座城市继续生存下去,这笔钱他必须要回来,陆耀祖不肯给他,那他只有找房屋中介了。

微信里翻找当初加的中介,发消息过去,却显示还不是对方的好友,他点了添加好友,屏幕上又显示添加失败。

张向阳愣住了。

他这是……被中介拉黑了?

张向阳抱着忐忑疑惑的心情打了中介的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那边倒是接了,接起来的语气很不耐烦,“什么事?”

“你好,我是张向阳……”

“知道,什么事?”

对方的语气相当恶劣,让张向阳一时忘了接下去要说的话,他这一愣神不吭声,中介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张向阳看着电话屏幕,他心想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得罪这个中介了吗?

“得罪”这个词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张向阳瞬间就打了个激灵。

不会吧?

可为什么不会呢?

还有什么事是那个人做不出来的?

“算了”的念头一闪而过,张向阳立刻就将它掐灭了。

不行,他已经决心不再逃避。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决定撞上去,不碰个头破血流不回头。

张向阳鼓起勇气又拨了一次电话,对方这次接的很快,“到底什么事啊,我很忙的!”

语气比先前更恶劣,不知道是不是张向阳自己多心,他像是隐约从对方的语气中品出了鄙夷厌恶。

张向阳怕他挂电话,抓紧时间简短地说了一下他和陆耀祖的纠纷,希望中介能出面帮他斡旋一下,毕竟他是在他们这个中介公司签的合同。

对面却像是早有准备,冷笑一声之后,道:“你合同跟谁签的?陆为民,不是陆耀祖。”

张向阳一愣,“可是老房东他老年痴呆去住疗养院了。”

“谁能证明他老年痴呆?你见过本人吗?了解情况吗?敢打保票吗?”

对方一连串反问咄咄逼人,张向阳忍耐道:“那能不能麻烦你们联系一下呢?”

“行啊。”

对方出乎意料地很爽快就同意了,随后才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