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叶律师,你好,听说你快要结婚了,你未婚夫曾与男性有过恋爱经历,请问你是否已经知悉?”

光标在句子的末尾跳跃着,张向阳心想他这样写是不是太生硬了,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在纠缠示威或者是敲诈勒索?

张向阳犹豫了一下,把邮件里的内容又删除了。

这样删删改改了好几次,邮件里还是一片空白。

张向阳面对着空白的邮件页,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样没有任何凭据的邮件发过去,对方会相信他邮件里的内容吗?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恶作剧?就算当真了,如果贺乘风真的撒谎骗了他,他相信贺乘风也能骗过叶书静。

张向阳一面在心中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悲观多疑,将曾经喜欢过的人想的太坏,一面已经从位子上滑了下去,拉开了床边的衣柜。

他的衣服不多,一年四季加起来也没几套,衣柜里挺空的,上面一层放了个行李箱,中间两层分别放了上衣和裤子,领带、内裤、袜子全都收在了两层中间的抽屉里,衣柜的最下面放着一个亚克力的收纳箱子。

张向阳蹲下,将收纳箱从衣柜里拖了出来。

放在衣柜的时间有点长,收纳箱上面积了灰,张向阳去厨房拿了抹布回来擦了上面的灰,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的是他的各类证书和证件。

张向阳拿了文件袋放到一边,接着一件一件地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同学赠送的节日卡片、做义工时得到的纪念品、大学毕业的照片……全是他人生中值得回忆、不舍得丢弃的过去。

东西几乎全拿了出来,装的很满的箱子变空了,只留下一个埋藏在最下面的铅笔盒大小的铁皮盒子。

张向阳蹲在地上,看着盒子上褪了色的彩虹出了神。

买的时候,卖家还说上面的图案永远不会褪色。

张向阳下巴垫在手背上轻笑了笑,眼睛有点湿。

盒身冰冰凉凉的,一点都没沾染夏日的暑气,张向阳打开了盒子,里头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几片被做成书签的树叶。

两张电影票。

一叠巧克力糖纸。

两张车票。

……

零零碎碎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这就是他的初恋。

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可以用来证明过去的凭据。

没有一张合照,也没有动人的聊天记录。

张向阳眼中微微发酸,又笑了笑。

实在是太像一个笑话了,不得不让人发笑。

他伸出手摸到了最下面,指尖碰到薄薄的纸张,温度也是冰凉的,动作极其小心地将那张薄薄的纸抽了出来。

淡黄色的纸张对折着,一条折痕细得像刀锋,张向阳捏着那张纸慢慢打开了。

信纸的最上面是他抄的一句泰戈尔写的诗。

“正如树木落叶一样

我的言词掉落在大地上

让我那没有说出口的思绪

在你的沉默里开花。”

五年前的笔迹比起现在略有些稚嫩,但写得很认真,一字一句,笔划工整。

张向阳仿佛看见了十九岁的自己,坐在学校角落的长椅上,信纸垫在膝头,郑重地写下这一段文字,心中默默期盼着收信的那个人会懂他心中那些说不出的酸涩,别再冷落他。

张向阳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原来他那个时候那么矫情啊。

笑着笑着,信纸上“啪”地一声,打下了一滴水花,斑驳流淌,一直将下方回复的也晕染开了。

“我也想你。”

苍劲有力的笔迹几乎要戳破那张薄薄的信纸。

张向阳仰起脸,让眼眶中的热泪流进两鬓。

他不能再弄脏这张纸了。

这是他所留存的唯一证据。

“叶律师,你好。

我想你收到这封邮件时一定很吃惊。

发这封邮件,我只是想悄悄地向你询问一件事。

你的未婚夫贺先生,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过去曾与同性交往恋爱且发生过关系,你是否知晓?

下图是贺先生与同性交往时的信件,请查阅。

如果以上你都已经了解了,那么这封邮件唯一的目的就是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很抱歉打扰你了。

祝你幸福。

来自一个陌生人善意的提醒。”

鼠标停留在发送键上,张向阳盯着邮件里的图片又看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眼睛弯着,将眼眶里的泪挤了出去。

右手食指轻点了鼠标。

发送成功。

张向阳的心头微微一颤,他放开了鼠标,蜷缩在椅子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他希望他会是只妖怪。

*

又是一夜难眠。

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张向阳一直在等回应。

等到快11点时,他上了床,心想他发的是工作邮箱,说不定叶书静要明天上班才能看见。

虽然心里有了预设,可张向阳还是睡不着,他觉得自己已经闭上眼睛很久,拿起手机一看,也就躺了才十分钟不到。

张向阳就这么等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张向阳又醒了,他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闹钟响,又伸手摸了手机。

1点13分。

就这么醒了睡,睡了醒,一直挨到了闹钟响。

按下闹钟,张向阳又看了一眼邮箱,依然没有回应。

上班吧,等到上班时间再看。

张向阳也得上班了。

连续几天精神紧张,晚上都没睡过好觉,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反倒有了睡意,一下坐过了站,张向阳慌慌张张赶到公司,没迟到,但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哟,向阳,今天可来得晚啊。”

“对不起,我坐过站了,”张向阳放下包,忙道,“我现在去泡咖啡。”

“不用,”张齐辉端着咖啡壶从茶水间里出来,脸上笑呵呵的,“今天可轮到我大显身手了。”

张齐辉回了岗,谢了张向阳这两天的帮忙,又问他怎么鼻子和眼睛都这么红,是不是感冒了。

张向阳顺着他的话头“嗯”了一声。

“那你要当心,该吃药吃药,感冒也不是小事啊。”

张齐辉心有余悸道。

“谢谢张哥,悠悠怎么样了?”

“好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张齐辉弯下腰,手按在张向阳桌上,压低了声音道:“陈工那谢谢你啊。”

“都是同事,谢什么呀。”张向阳也压低了声音。

张齐辉谢他,不只是谢张向阳帮他做汇报,最重要的是张向阳一点都没抢功,话里话外都把他这个组长往上顶,职场上有这种不逮着机会表现自己的组员,张齐辉是挺感慨也挺感动的。

张齐辉捏了捏张向阳的肩膀,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都是兄弟,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