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直到坐在沈惜时对面, 昭棠还有些恍惚。

脑子里来来回回在医患关系和路景越那句“沈惜时喜欢你”之间反复横跳,眨眼功夫,就把自己跳得心力交瘁, 怀疑人生。

路景越是对的?

怎么可能?!

昭棠到这一刻都无法相信。

服务员送来花茶。

菜单递到面前,昭棠的尴尬瞬间上升到顶峰,正想说“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 沈惜时先一步开口:“稍等,人还没到。”

昭棠愣了下。

真的约了人相亲?

一刹那, 她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服务员收回菜单:“好的,需要点餐的时候您按铃叫我们。”

服务员离开, 昭棠连忙跟着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沈惜时抬眸看向她,浅淡的眸子看起来温润如玉:“约的八点, 还有一个小时, 让我一个人干坐着?”

他笑了笑,挽起一截袖子, 将花茶倒进小小的茶盏, 动作不疾不徐:“陪我坐会儿吧。”

茶盏推至她面前。

昭棠又重新坐了回去。

“怎么人家约的8点, 你提前1个小时就过来了啊?”逻辑控一遇见想不通的问题, 就像强迫症犯了一样难受,昭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

沈惜时看着她。

昭棠默默补了一句:“你这样,被你约的人压力也很大啊……显得像人家迟到了似的。”

“……”

沈惜时轻笑了一声:“这不是为了配合你的时间吗?”

“咦?”

“让你8点再特意出来一趟给我送卡?”沈惜时浅啜了一口茶, “你确定你不会暗地里骂我脸怎么这么大?”

昭棠忙说:“不会不会, 如果知道是你的话,别说8点了,12点我也出来给你送卡。”

沈惜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知道是我。”

昭棠想想也是, 这不是不知道么?

一个陌生人问她借卡, 还让她大晚上特地出来送一趟, 那她可能真的会觉得对方脸大。

两个人这么干坐着,虽然是陪他打发时间,但其实他们的关系这么打发,也有点尴尬。

鹿溪的装潢,氛围感很足,尤其男女坐在一块儿,像是自带了某种情调,这让昭棠有些坐立难安。

她飞快地扯开话题,像寻常老朋友似的寒暄:“你来这边还适应吗?”

“嗯。”沈惜时。

“这边天气和临绛差得还挺多,不过还好,春夏这会儿差别还不算太大,冬天差得才多呢,湿度、温度……”

“昭棠。”沈惜时忽然打断她,“我来岁宜,不是为了来适应这里的气候。”

昭棠往他看去,对上他沉沉的目光,一时一怔。

她当然知道他是来工作的,不是来适应气候的啊,但这么说,这个天还怎么聊下去?

她正打算无奈地换个话题,沈惜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来是接你回临绛的?”

昭棠愣住,茫然地看着他。

对面的男人,容貌清隽儒雅。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照在了一块古玉上,温润光泽之中又暗藏凛然风骨。

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思维纷繁复杂。

就像是千丝万缕的线,每一条都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着苗头,然后在极短的时间里,毫无悬念地打起了结。

她安静了几秒,最后只能先找出最先冒出来那条线,回答他的问题:“……没有想过。”

她干巴巴地问:“而且为什么要用‘回’呢?我并不是临绛人,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是吗?”沈惜时摇头一笑,“在你回到这里之后,和他重新在一起之前,你有将这里当做家吗?”

昭棠沉默,目光垂下去,安静地落在面前的茶盏。

浅糖色的茶水里,一片玫瑰花瓣浮浮沉沉。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这次回来并不是眼前这个样子。从前的人并没有等在原地,而是物是人非,风雨飘摇,你会想回临绛吗?”

昭棠没有出声。

她没有办法回答沈惜时这个问题。

沈惜时安静地看着她:“所以我来接你回去。”

昭棠在他坦诚的目光里,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然后脑子里那些纷繁打结的线条在刹那间被理清。

一条一条,无比清晰。

昭棠看着他的眼睛。

清润的茶水仿佛倒映在了他的眼底。

半晌,她轻轻出声:“我从来没有想过……而且,你不是也鼓励我回来吗?”

沈惜时低笑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让你回来,也许初衷并不是为了成全你的爱情?”

昭棠:“那是为什么?”

沈惜时:“为了让你死心。”

昭棠沉默。

“一段美好却没能走到最后的感情,很容易会成为执念。而放下执念最好的方式,不是挣扎遗忘,而是彻底死心。”

沈惜时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而死心最好的方法就是,亲眼看到一切都变了。”

“亲眼看到,七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和你两情相悦的少年。如果他仍旧如少年时代那么张扬恣意,灿烂夺目,那他身边多半也有了别人,或者很多人,他会为了别的女人愉悦或难过,他会为了别的女人付出和掠夺,但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你,也不会再是你。可能更糟糕,他甚至根本就不再是那个璀璨惹眼的少年,他可能因为疏于锻炼,变得肥胖丑陋,也可能被现实打磨得奸诈油腻……”

“那时,你就能看到现实的模样,也许你会短暂的失落惆怅,但却能自此放下,重新往前看。”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你无助的时候接你回去,做那个陪伴你重新开始的人。”

昭棠安静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是因为路景越提前给她做了心里预设,还是因为沈惜时现在说话的口吻太过寻常,她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

她想,她本来应该是惊讶的,甚至手足无措。

因为相识多年的医生、她以为这世上最不可能喜欢她的男人忽然说是为了她而来。为了让她放弃路景越,他鼓励她回来,以为她此刻正经历着物是人非的风雨飘摇,他又不惜代价来接她离开。

她知道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因为不管是她、还是沈惜时、甚至是她的执念,都无比真实。

可她此刻的心境仿佛不是在当下,而是在几十年以后。从几十年以后回望当下的自己,看着自己从前经历的故事,带着云淡风轻的清醒和透彻。

而那个当事人之一,她还能当做朋友。

像是已经过去许久的事,再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尴尬,不过是一件可以付之一笑的趣事。

不只是她,还有沈惜时。

他甚至还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再放下时,平静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心里那个少年,七年过去,他依旧还是那个少年,恣意夺目,与你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