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男人看着她,安静而专注。他眼眸漆黑,车厢内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完全照不进他的眼睛里。

车外,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秒秒跳动着,显示倒计时。

随着那数字一点点往下,昭棠的心跳也渐渐开始不听话起来。她飞快地收敛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强迫自己回到正事上来。

对,在商言商。

昭棠想了想,又斟酌着后退一步,小声说:“其实,一九……也行。”

路景越听到这里,终于笑了,意兴阑珊开口:“那要不……”

昭棠听他语气似有松动的征兆,立刻睁大眼睛看着他,满是期待。

路景越停了三秒,慢腾腾说完:“也别分了,我的钱都给你,怎么样?”

昭棠:“?”

昭棠:“!”

昭棠连连摆手:“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我一你九,不是你一我九!”

路景越意味不明轻哂一声,没再说什么。

此时刚好红灯转绿,他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昭棠看着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心里生起一丢丢被拒绝的挫败感,又再次想起了他刚刚那一句——也别分了,我的钱都给你。

刚才一着急,下意识就以为是他理解错了,忙着解释。此刻看他沉默不语的样子,昭棠又怀疑理解错的人是自己。

难道,他说的是反话?

不是他的钱都给她,而是她的钱都给他?

这个念头刚一冒起,昭棠立刻就觉得逻辑通了。

三七不行,二八不行,一九也不行,他想让她直接别分钱。

他就是说的反话!

昭棠顿时觉得,这个人可太不会做生意了,得寸进尺也不知道把握个度,还好当初他学的不是商,否则现在肯定连饭都吃不起,众叛亲离没有朋友。

当然了,也有可能,他就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了,才故意表现得这么过分。

想到这里,昭棠轻轻吐出一口气,没再自讨没趣。

车子沉默着开到鹿溪饭店,停在13栋楼下。

昭棠从车上下来,正打算帮着路景越将东西搬上去。好巧不巧,几名服务员刚好经过这边,见这情形,立刻殷勤地涌过来帮忙。

路景越手刚碰到行李箱,就被服务生一把抢了先:“您歇着,我们来,我们来就好。”

昭棠看着忙忙碌碌的几人,深深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行李眨眼就搬完了,服务员过来打了声招呼,很快就走远。四周再度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蝉鸣。

酒店为了避免光污染影响客人休息,只有隔很远的距离才有一盏微弱的灯。两个人这样站在外面,即使面对着面,也无法将对方的样子看得十分清晰。

只是昭棠觉得,这样影影绰绰就很好,像是多了一层天然的保护色。

她仰头,轻声开口:“今晚,谢谢你。”

路景越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昭棠忽然有种诡异的直觉,觉得路景越很可能会回她一句:不用谢,给个五分好评就行。

她并没有猜对,下一秒,路景越开口:“下次租房找信得过的人带你,别再被坑了。”

低沉的声线,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出几分冷漠的柔软。

昭棠抿唇笑了,忽然觉得,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她原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即使哪天在浩瀚人海里视线交错,也会擦身而过,假装谁也认不出谁。没想到短短的日子,他们见了这么多次,现在还能像朋友一样说几句客套的关心。

这样就可以了。

她的语气不觉轻松下来:“那人生几十年,总会遇见各种烦恼啊,谁还不是一次次被坑,又一点点积累经验过来的呢?”

路景越不置可否,过了两秒,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不用你积累经验。”

昭棠背脊倏地绷紧,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或是早已忘记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出于礼貌似的说了一句:“回去吧,洗个澡,早点睡。”

昭棠垂下眼,轻轻应道:“好,你也早点休息。”

她从他身前走过,没有说“再见”。见了这么多次,应该是真的已经将缘分耗尽,也不必再见了。

昭棠走在月光里,抬头看着天上残缺的月亮。

身后传来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又渐渐远去,很快就再也听不见。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她不后悔,她只是,有一些遗憾。

很奇怪,今晚明明搬东西的人不是她,打架的人也不是她,她却觉得好累。回到房间,行李都没有碰,直接去浴室洗了头洗了澡,头发吹得半干的时候,听见有人摁门铃,她朝外面问了一声谁。

是酒店服务员,给她送晚餐:“看您这边这么晚了还在搬行李,一定还没有吃东西吧?”

昭棠觉得自己这几年遇见的温暖都快被这家酒店承包了,可惜她也没什么钱,如果她有很多钱,她肯定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谁不想一直这么被关怀、被照顾呢?

昭棠没去开门,隔着门扯了个谎:“不用,我吃过了,谢谢你们。”

服务员沉默片刻,温柔地说:“好的,那您早点休息。”

服务员离开后,昭棠也没继续吹头发了,她将电吹风一放,也不管头发湿着对身体不好,直接躺到床上。

她睁着眼睛,怔怔看了会儿天花板,抬手碰了下床头的感应开关。

灯光骤灭,房间里暗下去,昭棠闭上眼睛。

这一晚,毫不意外地,她又一次梦见了路景越。

只是和以前那些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梦不同,这一次,她梦见了以前的一件事。

高二那年,学校要开春季运动会。

本来运动这种事,是怎么都和昭棠挨不着边的,她体育考试能勉强挣扎个及格已经是拼了老命。可惜当年他们的班主任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女老师,朝气蓬勃,十分理想主义。运动会报名的时候,重点交代体育委员,要让班里去年没有参加过运动会的同学都报上名。

班主任:“项目不限,但人人都要参与。”

不少女生抗拒地抱怨起来,但还是在下课后找体育委员报了名。

昭棠有时候真的有点要不得的侥幸主义,她坐着没动。同桌催她赶紧去选轻松点的项目,她眨了眨眼:“这不还有高三吗?我明年再参加。”

同桌:“还能等到明年?”

昭棠理直气壮地点了下头:“那我难得在运动场上发光发热一次,肯定要留在压轴的一年啊。”

才怪。

她早就知道,高三就没有运动会了。

因为路景越就不用参加运动会,这让她十分羡慕,羡慕到恨不得跳级去和他同班。

晚上放学,路景越在校门口等她,听说她这点小九九,笑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你还是赶紧去报名吧,就你这点心性儿,还能算得过你们班主任?别到时候不仅逃不掉运动会,还得去最苦最累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