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 你没有动过心吗

宫中年岁过得飞快, 冬日的光景,亦是很快便从指间消逝。

及到春临,碧梧宫前的桃花树与杏花树,纷纷抽枝吐芽, 阖宫上下, 花香四溢。

从南星洲, 不时有信传来。

她留在那里的暗卫,会向她事无巨细, 汇报白雨渐的情况。

白仲祺医术高明,对上长命蛊这样的蛊毒, 也是有条不紊。

他早就知晓白雨渐身中此蛊, 只是这种蛊毒的休眠期,可以达到七八十年之久,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发作了。

看到白雨渐的模样, 白仲祺发了好一通牢骚, 把瞿越、何渡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解毒的手法有些酷烈,故而暗卫并没有将那些手法详说, 但提了一句白雨渐消瘦许多,满头乌发尽数霜白。

很多时候就坐在他们最后告别的那棵松柏树下发呆。

随着暗卫一个接一个地被召回燕京,渐渐, 也没有他的讯息再传来了。

不知道结果是活, 还是死。

蓁蓁并不时常想念他。

远在燕京,不见亦是不念,何况,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只是,很偶尔,她会恍惚间看到一抹白衣。

再定睛去看, 发现只是错觉。

姚南枝身为过继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每天晨昏定省,倒是颇为规矩。

他性子安静,便是看作是个斯文秀气的公主,也毫无违和感。

蓁蓁却还是给他精挑细选了好些老师,时时关心他的课业。

她没有教导过孩子,但凭着记忆中,那人教诲自己的模样……

也算是教子有方了吧。

姚南枝却好奇问:

“为何母后从未要求南枝,应当做到何种地步?”

譬如骑射,是要样样争得第一,魁首,文章诗歌,是要做得叫先生们交口称赞,亦或是得圣上赏识?

旁的世家公子,家中之人都会有此要求,为何母后从未这样。

姚南枝心底忐忑,以为自己受到冷落,忍不住有此一问。

正坐在一边,看他读书的皇后微微一怔。

记忆中,那人从未要求过她什么。

不论是医术、还是别的什么,他从来都是倾囊相授,不加保留,却从未要求她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她以前,也以为他是不重视她的……

“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得到最大的自由。这个世间加诸在人的束缚,太多太多,每个人都活在旁人的审视之中,没有人可以摆脱这样的宿命,做到永远快乐、永远无忧无虑。”

“但是我想要你可以自己决定,生长成何种模样。“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引你前行而已。”

她想,这也是那个人,一直以来想要对她说的吧。

一次,姚南枝来请安的时候。

姚玉书恰好摆驾碧梧宫,在旁边看着他们“母子”相处的一幕,却是袖手笑得温和。

“真是母慈子孝。”

他叹道,旋即抬步离开。

不久,宫中传出了喜讯。

是皇帝近来很宠爱的一个美人,有了身孕。

姚玉书不顾群臣阻拦,执意要将此女子封为淑妃。

贵淑德贤,那小小一个美人,竟是一下便跃了三级。

蓁蓁听闻此事,搁下练字的笔,差人去库房清点了许多贵重的礼品,送到美人,不,是淑妃所居的宫室。

傍晚时分,姚玉书来了。

春日多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雨声断断续续,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皇帝,她低声吩咐玄香,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玄香领命而去,蓁蓁转身,却见他睁开了眼眸,正支着下颌望着她。

他很缓地说,“皇后此生,就没有什么不能圆满之事吗?”

他双眼迷蒙,似乎泛着一层薄雾。

“皇上,”蓁蓁关上窗,又去拿了一件披风盖在他身上。

“您醉了。还是让人送你回去吧。”

“你对那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

“倘若有情,为何还要回来?倘若无情,又为何放手?”

唯有情到浓处,才舍得放手,不是吗?

姚玉书执着地要她给一个答案。

“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于朕,是吗。”

这雨夜寒凉,他的心,亦是冷得透彻。

“谈何利用呢?皇上,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她淡淡地看着他。

姚玉书手指抵着太阳穴,蓦地一笑。

“是。各取所需。皇后生性凉薄,自始至终都是做戏,抽身极快,亦能毫不犹豫地变作另一副模样……朕却不能……是朕败了,朕输的心甘情愿。”

他忽然起身,步步走来。

“倘若,你我并非血亲,”

“倘若,当初是朕救了你,是朕将你留在身边教养十年,你会不会,看朕一眼?”

“没有如果,时光不会重来,一切都已经注定。”她低低一叹,“在遇到他之前,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如果不是他养大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了。你也不会喜欢吧?”

不是白蓁蓁了,不是他喜欢的模样。

她爱谁,跟谁将她教养长大,没有关系。

那年豆蔻枝头,春心乍动,初识情爱。

爱上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了。

也只有他了。

“你明明那样恨他……”

“不,你不恨。”

看着她的神情,姚玉书苍白地笑了起来,“你从来没有恨过他,就算有恨,也是因为——你得不到他,”

像是终于看破了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是那样地低迷,像是春雨下尽后,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那样地残败、冰凉。

“朕是九五之尊。“

“朕想要的,不会得不到。”

一道惊雷闪过,他摇摇晃晃地冲她走来。

轻柔的纱帐飘然飞舞,时而挡在眼前,时而又露出少女窈窕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静静无言。

却像是初熟的果实,吸引着人去采摘。

他停住了脚步,隔着幔帐,痴痴望她,“朕第一次见你时,便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并不全是因为你的容颜。”

“看到你的第一眼,朕便想,朕一定要很宠很宠这个姑娘,要送她世上最好的珠宝,最美的衣裙,将她宠成无法无天的模样,让一切苦厄悲伤,都离她远去。”

“只要她一句话,朕可以把这个天下都送给她。”

“蓁蓁,朕为了你,甘愿做一个昏君。”

“蓁蓁,”他呢喃着,“我们,都注定求不得吗?”

“你与他不能圆满,为何不能,予我一个圆满?”

他的手臂圈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皇上。”她开口,依旧是那么冷静。

她从来在他面前,是摇曳生姿、恣意妖媚。

这般冷静自持,是怎么做到,又是从谁那里学来。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是爱上了我,你只是爱上了戏里面的幻影?皇上入戏太深……你我之间,本不该是那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