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贞洁烈夫

半个时辰之前, 御书房。

“请圣上收回成命!”

骄阳似火,烤在人的身上,好像要将人烤化了似的。

男子跪在台阶之下,厚重甲胄未曾脱下, 里面一袭玄衣, 衬得肤色冷白。

他的面上已被汗水浸湿, 可一双眼却愈发漆黑,满是坚定。

这已是他不知多少次, 对着御书房里面那位九五至尊请求。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

“请皇上收回成命!”他的头,再次重重磕在那石砖之上。

乌发散乱在后背。

“大人, 大人您别跪了, 快起来吧!”

太监弯腰想要将之扶起,一脸为难。

“皇上心意已决,您再怎么恳求, 也是没有用的呀!这御史台都出了人命, 皇后娘娘这凤座,铁定是保不住了。圣上正在气头上, 您执意如此,若是再激怒了圣上,别说连累您自身, 恐怕要祸及明家, 魏家满门了!”

白雨渐却恍若未闻。

他盯着那扇永远不会开启的房门,有些恍惚,好似天地之间就只剩下那扇门。

皇权倾轧,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这一切……

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俪韦死在他的手中,到底还是害了她。

哪怕是战场之上,生死之间几个来回, 都没有让他如现在一般,如同在烈火之上煎熬,痛不欲生。

白雨渐再度叩首,额头上已经见红。

“请圣上,收回成命。”

他这一声,却比之前还要坚定。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开启。一袭明黄龙袍踏出,皇帝笑声响起:

“丞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声中,隐隐有一丝冷意。

“皇上,太后之死定有蹊跷,真相未明之前,何以定皇后之罪?”

“白雨渐。”皇帝忽然开口。

“她是朕的皇后。”皇帝走到了面前,压低身子有些阴沉地说道。

“你自早朝起便跪在此处,三番五次请求朕赦免皇后。这是要让天下人看你我君臣的笑话么?”

“就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皇帝笑得轻蔑。

那男子缓缓起身,虽是跪着,脊梁骨却是挺直,如同一柄永远不会断折的利剑,“在圣上眼中,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圣上依旧拥有三宫六院。可于臣而言,世上唯她一人。”

“丞相,朕是皇帝。”

“你要知道,君臣有别,你说这话,是不想要项上这颗人头了么?”皇帝明显动怒。

似乎是知道,皇帝心意已决,结果无法更改。

白雨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

“若早知今日,是这样的结局,微臣绝不会答应,绝不会离开燕京,”他的笑容淡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却又灼灼人眼。

“臣已经做了所有臣该做的,只剩最后一件事。”

“微臣告退。”

阳光倾洒在他走过的道路上。

皇帝眺望着男子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还有那背影之后,连绵起伏的宫城。

“什么时候,朕也能随心所欲一回。南星洲究竟是何样的山水,朕何时才能亲眼去看看?”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俪韦身死之后,皇帝的一些想法愈发琢磨不透起来。

尤其是这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软禁皇后,册封贤妃……

“或许,母后说得是对的。”

皇帝的一声轻叹,消散在风中。

……

“如果一定要用一条性命,”

“来证明你的清白。”

白雨渐抬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蓁蓁伸出手,速度已经够快地去抢那杯酒,可还是晚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他仰头喝尽,喉结滚动,随即酒杯被他掷在地上,已经空了。

它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一圈,滚到了池仙姬的脚边。

池仙姬亦是一脸空白,呆呆地看着脚下的酒杯。

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一点点的犹豫。

就这样不顾自己的性命。

再一次,再一次……

池仙姬面上那些属于胜利者的,得意的笑意,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她的嘴角缓缓地收了回来,她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脸色灰败得可怕。

“白雨渐。”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是皇后,是旁人的妻。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去死?”

两年前,他愿意为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担下不属于他的责任,义无反顾地去死。

两年后他依旧选择了同样的一条道路,为了同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池仙姬看着这个男子,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个人一般。冰雪一般淡漠,又温柔如同深海,只是这份温柔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她看着他的身形晃了一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从未有过这样脆弱的一面,他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他的指骨无力地想要抓住什么,逐渐痉挛。

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可是他的眸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少女。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池仙姬嘴唇哆嗦着,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过了半晌,她又脸色苍白地轻轻笑了起来,似乎自言自语,“白雨渐就算你用命来证明她的清白,又怎样?不过拖延一时,她还是会死。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池仙姬的路。没有人!”

从男子喝完酒,到重重倒地的过程,蓁蓁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的神情甚至都没有太大的改变。

在他像是婴孩一般蜷缩成一团的时候,她方才蹲下身,将手指放在男子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暖流,还没有断气。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眼眸微微撑开一线,一双桃花眼里深邃润泽,仿佛落了无数光晕。

他笑了起来,唇角勾着柔和的弧度。

偏偏要这种时候,他才肯温柔。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蓁蓁却问,“军中如何?”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一点都没有意外,用着气音回答着,满眼都是耐心,“没有事了,战乱已经平息,所有人都得救了。”

他告诉她广宁侯已死。

忽赫十六部与太行签订契约,三十年内,不犯边境。

他该做的,真的已经全都做完了。

“你做得很好。”她的手轻轻放在了男子的掌心,仿佛一种无声的嘉奖。

白雨渐浑身无力,连合上手掌,握紧她的手指都做不到。

只能用力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温暖,贪婪地注视着她的面容。

他总是会用这样的神情瞧着她。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他那双眼睛不该这样看着一个人。会让人产生被他深深地爱着的错觉。

他这样的人,不该有那么浓重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