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 她是妖

随着“勾引男人”四字落下,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白雨渐立刻就感到了后悔,这四个字过于难听,放在从前,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

更何况, 是对着她。

可是就在方才, 心里一股无名火轰地燃起。

也不知道是魔怔了还是怎么, 那些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他死死抿住了薄唇。

少女却眨了眨眼,仿佛对他说的话感到困惑与不解。

不知是对“教她识文断字”, 还是后面“勾引男人”一句。

像是反应慢了一拍,她眼睛里漫开重重雾气, 倏地唇角轻弯, 她将手背在身后,水濛濛的眼眸看着他,嗓音甜美地说, “对呀。”

这两个字, 令白雨渐怔在了原地。

倏地,银铃般的笑声洒落耳畔。

好似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她开怀地笑起来,笑得极美极魅,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她背着手, 一点一点往后退。

“我就是要勾引圣上嘛。”

心里那股无名火再度被挑起, 白雨渐眸色骤寒,冷冷地看着她。

面前的少女,给他那种极清晰的陌生感。

几乎让他想要下意识地否认,她是蓁蓁。

可潜意识里又知道,她就是蓁蓁,毫无疑问。

他蓦地想到, 她如今这般,只是病了。

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古怪的、有什么正在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蓁蓁的笑可天真了,压根不管男子是什么表情。

她扭开脸不再看他,红唇微翘,轻轻哼起了歌。

“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

“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那么令人脸红心跳的艳.曲,她哼起来宛若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地上的碎纸页随风轻飘,转啊转,落在了她的脚边。

被她一双软底绣花鞋,轻轻踩在脚下。

她踩上去的力道不重,却好似践踏在他的心上。

被她弃如敝履的,与其说是那些秀美的水墨山川,倒不如说是那些,所有与过去有关的记忆。

她哼着那曲艳.词,声音听起来极轻快。

“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他听着她那甜腻的、娇柔的,几乎令人骨头酥麻的嗓音,心中的烦躁几乎到达了顶峰。

这些她从哪里学来?

谁教的她?

都有谁参与其中,将她塑造成这样,完全与蓁蓁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模样?

想到这,他的指骨便骤然捏紧。

可他看向少女的神情,却竭力保持着镇静。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

“蓁蓁。你过来,我给你把脉。”

她听到声音,朝他看过来。她轻轻瞥他一眼,又笑了。

那笑容有点不同的意味。

月光笼罩在少女的笑靥上,纯稚中带了一丝魅。

“好啊。”

这一次,她竟然答应了。

白雨渐眉峰舒展。

谁知她忽然跨进一步。

她将手臂抬得极高,几乎是抬至他的眼前,与他的视线平齐。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她轻薄的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玉嫩的手臂。

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他怔在那里,她却又笑着,看着他的眼眸,然后拈着那薄薄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往上拉。

直到完全遮住了那片雪腻。

“不过,我只让圣上碰我的。”

她轻声细语地说。

她说起圣上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柔和,眼里有种不自觉的光亮。

那种眼神,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白雨渐垂眸,蓦地想起。

她从前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啊。

每一次、每一次。

他只要回到白家去,她都是用这样明亮的、像是含着星子的眼神,在注视着他。

可是,他每一次都无视了。

如今这眼神,她给予了另外一个男子。

圣上。

九五之尊。

太行尊贵的统治者,他的君主。

白雨渐不愿去细想,心里那微堵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还有微微牵扯着心脏的刺痛……

她像是忽然对他不感兴趣了,转身就往内殿走。

鹅黄色的衣裙飘然,纤细的身躯包裹在薄薄春衫之下,腰肢细若杨柳,惹人遐想。

白雨渐看着她的背影。

她患上了癔症。

癔症之人,会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她这样地快活、天真,看不出半点经受过磨难的样子。

在那个美妙的梦境里都有谁,那个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

是了,她把他忘记得一干二净。

那个梦里,决计是没有他的。

白雨渐下颚紧绷,指骨捏紧了又松开,反反又复复。

他跟上她的脚步,也往里面走。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跟着进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在了殿内。

殿内燃着烛火,灯烛却是劣质,气味不好闻不说,光线也极暗。

可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少女姿容绝色,宛若暗室明珠。

她慵懒地躺在榻上,侧躺的姿势十分随意,鹅黄色的裙裳衬得她肤色有些苍白。

她的外衫微微滑落,露出一半光洁圆润的肩头。珍珠色泽,在昏黄烛光中泛着暧昧的光。

衣冠如此不整。

这在保守到连衣扣都要扣到最顶、出门尽量戴幂篱的白雨渐眼里,是极为刺目的。

他的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软枕用具都是旧物,虽尚算整洁,看在他眼里却是哪里都不好,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很多器物,也落满了灰尘。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同僚私下推杯换盏时,谈论起太行最华丽的宫室,碧梧宫。

那位勾得圣上五迷三道的倾城妖妃,所居住的地方。

那里的柱子,用黄金作为装饰。

地板是白玉砌成。

并以珠交罗作幔,悬挂稀世碧玉,风吹碧玉,会发出雅和之声。

还为她专门打造了一座浴池,贵妃将珍珠宝玉随手一掷,不过是听个响儿。

还有戏言称,魏氏如此得宠,只怕是要令天下父母心啊,不重生男重生女!

蓁蓁看他一眼。

他的眉心揪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眸光沉得似乎要滴出墨来。

蓁蓁挑眉,他若无动于衷,这出戏该怎么唱下去?

好在,白雨渐总算动了。

他看到什么,径直走到桌边,抬起上面的药碗。

药碗是木制,边上有一个缺口,很是破旧,里面沉积着药滓。

他并不嫌弃脏污,如玉指尖拈起一点,置于鼻尖轻轻一嗅。

半晌,白雨渐放下木碗。

一双深邃润泽的桃花眼看向少女,里面夹杂着叹惋。

如果,她还记得从前的一切。

那么,她就该知道,这种东西于她的病情,根本没有半点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