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钟粹宫在故宫东边。

此刻太阳西斜,宫墙黑沉沉的影子压在了钟粹宫的院子里。

宫殿琉璃瓦金光一片,强烈的光影对比,衬得院子的阴影更加压抑,仿佛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院子里盘旋似的。

德海大师和张道长被一大群宫人携裹着,稀里糊涂也跟着来了钟粹宫的院子里。

两位宗教人士不但是男人,还是汉人。

我们居然来到了皇帝的后宫?我们还出得去吗?两位宗教人士冷汗涟涟。

还好两人都见多识广,很快冷静下来。

德海大师直接席地盘腿而坐捻着佛珠念起了佛,好像在为钟粹宫的孕妇母子俩祈祷,又像是在驱赶什么。

张道长更浮夸,掏出一张符箓,咬破指尖在符箓上点了一下,扯下腰间木剑装饰插在了地上,闭上眼半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两位宗教人士这么一弄,连康熙心里都有点慌。

他抓着胤礽的手,把胤礽的手都抓疼了。

太皇太后慌张问道:“怎么了?不顺利吗?怎么叫得这么惨?马佳氏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

稳婆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胎儿、胎儿要出生的时候,不知怎么胎位歪了,如果顺不过来……”

太皇太后眼前一黑,被苏麻喇姑扶住。

马佳氏这一胎很稳,怀孕时几乎没什么反应,太皇太后以为宫里终于又将有一个健康的孩子,谁知道临盆时胎位突然歪了?

这是诅咒!这一定是诅咒!

太皇太后期盼的看向胤礽,但在看到胤礽懵懂的小脸时,她立刻收回了视线。

“没关系,有大师和道长在,一定没问题。”太皇太后安慰道,“快带着保成离开。这里乱糟糟的,别吓到保成。”

太皇太后那一瞬的确是将救下这一胎的希望寄托在了胤礽吸引诅咒上。

但太子现在没事,不代表吸多诅咒以后没事。比起马佳氏肚子里不知道能不能养大的孩子,太子显然更重要,她对太子的感情也更深。

“别担心,我已经在吸引诅咒了。”胤礽看着在雪地里一坐一跪的僧道二人,强制集中注意力,让成年人的智商上线。

北京的二月底是倒春寒,比冬季还冷。他们坐跪在雪地里,背后却都汗湿了。

他们很害怕。

牵涉进皇室子嗣,他们怎么能不害怕。

是我不小心害了他们。胤礽闭上眼,于心不忍。

他可以自己作死,但不能因为自己作死让别人跟着死。康熙不杀儿子,但是会为了儿子杀很多外人。

胤礽闭上眼后,前前世的记忆再次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回旋。

那些因康熙给太子暴戾找借口而一群一群死的人模糊的面容,在他面前不断闪现。

土生土长的太子胤礽不在乎这些人。那时候的胤礽只是因为熟悉的人的死亡而愤怒和害怕。

但三观是在新社会成长的奶团子胤礽不会不在乎。

胤礽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不连累其他人的作死,真的好难。

“保成!”看到一直稀里糊涂的笨宝宝胤礽露出如此老成的表情,康熙心里大惊。

他不顾有人看着,一把将胤礽紧紧抱在怀里:“保成!不准吸引诅咒!你是太子,是我最重要的孩子!”

胤礽睁开眼,他看着康熙焦急的表情,和前前世康熙苍老的面容渐渐重合。

真的不像啊。

我这辈子的阿玛长得更帅,对我更好,感情吐露也更直白。

“没关系,那也是阿玛的孩子,是我的弟弟妹妹。保护弟弟妹妹,是当哥哥的应该做的事。而且我不会有事,我可是太子,是大清的巴图鲁。”

胤礽抱住康熙的脸,用自己胖乎乎软绵绵但被风吹得有点冰凉的小脸蛋,蹭了蹭康熙同样冰凉的脸。

“保成很生气。保成不喜欢黑黝黝欺负阿玛和家人。保成是男子汉,可以保护阿玛和家人。阿玛,让大师和道长离开吧,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保成能做……”

胤礽正打算绞尽脑汁抗下这个责任,让僧道二人全身而退时,脸上突然感觉到温热的触感。

他愣愣松开抱住康熙的脸的手,呆滞的看着康熙红了的眼眶。

呃,不会吧不会吧,我演过分,把皇帝老爹演哭了?

这里的人看到皇帝老爹被我演哭的黑历史,我还能救吗?

不要啊老爹,你这样让我很愧疚!

“皇上!太皇太后!顺了!顺了!胎位顺了!”

这时候,又一个稳婆冲出来,欢天喜地道。

胤礽:“……”

呃,不是,老三你这也太配合我了吧?我刚准备上墙,你把自动扶梯都安好了?

不愧是前世铁杆太子党!哥以后罩着你!

胤礽松了一口气。老三顺利出生,大和尚和大道士得救了。

胤礽一个人在那里乐呵着,但这一声报喜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皇宫两巨头惊喜的嘉奖。

康熙再次抱紧了胤礽,把脸埋在了胤礽的头顶的小帽子上,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仰头看着金光灿烂的琉璃瓦,神情木讷痛苦,就像是一尊雕像。

看着随着太阳的移动,钟粹宫的光影再次渐渐变化。明明天快黑了,钟粹宫的院子却亮了起来。

很正常的傍晚光影变化,在众人眼中却有了不同的含义。

德海大师和张道长同时睁开眼。

他们对视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没看到什么黑黝黝,这一番做法也没起什么作用。但随着太子的话,生产的那位嫔妃突然得救,那什么黑黝黝肯定就确有其事了。

“哇”的一声。

钟粹宫中传来响亮的孩子嚎哭声。孩子嚎哭得非常有精神,一听就很健康。

又一人出来报喜:“是阿哥!是非常健康的阿哥!皇上,太皇太后,马佳娘娘母子平安!”

报喜后,钟粹宫院落里仍旧安安静静,只听得见瑟瑟风声。

胤礽抱着康熙的脖子小声道:“是个健康的弟弟哦。阿玛,已经没事了。弟弟没事,保成也没事。”

康熙在胤礽的小帽子上使劲蹭了蹭,抬起头时,他除了眼尾还有些殷红的痕迹,已经恢复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清帝王。

“赏!”

康熙声音坚定,掷地有声。

太皇太后闭上眼。待她双目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慈祥多年的眼神,变得如草原上雄鹰一样锐利。一如顺治突然染上天花去世,她抱着才八岁的孙儿坐上皇位时的模样。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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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海大师和张道长都离开了皇宫。

康熙赏赐了他们,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

康熙知道,他什么都不需要说,这一僧一道都绝对不可能把宫中的事外传。

果然。

之后德海大师和张道长回去处理了一些事,把自己的衣钵传给别人。他们双双回到北京城,找了佛寺道观住下,一住就是一辈子,再也未踏出过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