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过招(第2/4页)

青词难而玄,本来是一种很小众的文章,但不巧,嘉靖皇帝便是一个读过很多书并且尊崇道教的皇帝。皇帝能写青词也能欣赏青词,所以经常会让身边人写青词,他亲自来改,甚至成为一种促进君臣交流的小游戏——皇帝认为的游戏。

内阁那些阁老每个人都写得一手好青词,陆珩也写过几篇,但毕竟不如专门读书的大学士强。甚至朝野里有说法,今朝这些首辅并非靠真才实学走上去的,而是靠写青词、投皇帝所好,才被皇帝开了后门。

陆珩对这种说法只是一笑,真酸,说得好像他们升不了官,都是因为不肯拍皇帝马屁一样。就算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拍得到马屁股吗?

陆珩论写青词比不过那些文人,但欣赏水平还是足够的。比如清虚观这份青词,就写得很一般。

锦衣卫在屋子到处搜查,忙中有序,程知府站在殿中,显得无所事事。他带着官员走到陆珩身边,没话找话道:“陆大人,莫非这些灯烛有什么玄妙?”

陆珩指向大门两侧排成长长行列的蜡烛台,说:“我刚刚数过了,这里有五十一根蜡烛,左右两边共一百零二根,和河谷村失踪人数相同。所以我猜测,青词后面的名单上也写了一百零二人的生辰八字。”

程知府立刻高声拱手道:“陆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英明神武,下官佩服。”

后殿窗户紧闭,程知府夸张的语调回荡在大殿中,颇有些可笑。陆珩淡淡扫了他一眼,说:“程大人谬赞。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只找到一堆纸人,除此之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有什么英明可言?”

程知府讪笑道:“时日尚短,陆大人这么快就能找到清虚观,已经很了不得了。清虚观的道士会扎纸人,这里也确实陈列着一百余名纸人。人证物证俱在,依下官看,河谷村村民失踪和清虚观道士脱不了干系!”

陆珩看着程知府,似乎笑了下,缓缓道:“程大人这么久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真是令人惊叹。那依知府大人看,那些村民到底和清虚观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程知府干笑,搓手道:“这……下官还没想出来。”

陆珩看了眼天色,不欲再耽搁,吩咐道:“陈禹暄,你带着一队人去搜查清虚观,挨个房间查看,一个地方都不要漏过。方戟,你带着人搜山,务必找出那些道士的踪迹。”

陈禹暄和方戟两人领命,各自带队出去。程知府见状,见缝插针道:“陆大人,您看已经快申时了,要不您先回县衙里休息,搜查的事交给下面人?”

陆珩淡淡道:“程大人若是累了,自可离去,不必顾忌我。”

“哪里哪里。”程知府讪笑,“陆大人这是说什么话。”

陆珩依然在后殿中走动,不知道在看什么。没一会,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陈禹暄停在大殿门口,紧绷着脸抱拳:“指挥使,属下找到一些东西,不敢定夺,请您过目。”

陈禹暄脸色严肃,陆珩心知有事,立刻转身往外走。程知府等人见状,赶紧跟上。

陈禹暄在前引路,径直走到一间屋子里,侧身道:“指挥使,您看。”

这是三清殿东路配殿,里面有不少日常用具,座椅床榻俱全,看起来是某个道士居住之所。然而小屋的主人已不知所踪,原本还算干净的屋子被翻得一团乱,连床板都被掀开了。虽然锦衣卫的行径有些过分,但,床底下还真被他们找出东西了。

锦衣卫抬起被褥,给陆珩看下面的东西。陆珩看了一会,将那张纸缓慢从木板间抽出来。

这是一张女子画像,她身穿甲胄,手握双刃,骑在马上怒目高喝。画外人听不到她在喊什么,但是可以想象她的声音应当极为嘹亮,一呼百应。

程知府见陆珩看着一幅画良久不动,不由问:“陆大人,怎么了?”

陆珩将画像递给程知府,说:“程大人,你来看吧。”

程知府将信将疑接过,陶一鸣就站在程知府身后,同样看到了这幅画像。程知府表情先是疑惑,随后凝滞,最后深深皱着眉:“莫非,这……”

陆珩负手而立,这样显得他尤其修长。陆珩沉静地看着这两人,缓缓道:“没错,这是唐赛儿。”

有些官兵不识字,悄悄问:“唐赛儿是……”

“白莲教女匪首。”陆珩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静的令人害怕,“如果你们还不知道白莲教,那永乐年间滨州叛乱,你们总该知道了吧。”

洪武末年,燕王发动靖难之役,后来又迁都至北京。山东是靖难时主要战场,后来迁都又征调数十万民夫,修宫殿,运粮食,挖运河,死伤惨重。再加上那几年干旱洪涝不断,瘟疫流行,山东百姓苦不堪言。滨州一位女子在动乱中占山为营,率众造反,反潮曾一度席卷青州、莱州、莒州、胶州等九个州县。

那个女子,就叫唐赛儿。后来造反军被朝廷镇压,但唐赛儿在乱军之中逃走,官府寻找多年,未觅得其迹。这件事在山东、河南一带流传甚广,哪怕朝廷极力镇压,民间还是有不少人偷偷供奉唐赛儿。甚至有人称其为佛母,传言战后唐赛儿得道飞升,位列仙班,所以朝廷军才怎么都抓不到她。

看来住在此屋中的道士,便是唐赛儿的信徒之一。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程知府急急忙忙道:“陆大人,您要明察,下官身家清白,对皇上赤胆忠心,绝对没有和白莲教勾结。”

陆珩淡淡瞟了程知府一眼,说:“那这些东西为什么出现在卫辉府辖下?”

“下官不知啊。”程知府握着手急道,“下官管着这么大的卫辉府,哪能处处都看到。陆大人您放心,回去后下官必然详查,一定把这些反贼全部揪出来!”

陆珩扫过程知府,眼睛落在陶一鸣身上。陶一鸣也低头拱手:“下官失察,竟不知清虚观内窝藏着白莲教教徒,请指挥使降罪。”

陆珩什么都没说,示意陈禹暄收起画像,自己朝院外走去。程知府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呵斥陶一鸣道:“你看看你闯下的祸,你一个人失职,要害卫辉府衙所有人丢命的!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和陆大人求情。”

陶一鸣低着头,任由程知府呵斥。程知府训斥完下属后,赶紧追上陆珩。

陆珩再次站在列阵工整、手持刀剑的纸人面前,他一言不发,程知府就顶着烈日在后面等着,一口大气不敢出。陆珩看了一会,冷不丁说:“程大人,你可记得一个传闻。”

“下官无知,请陆大人解惑。”

“相传唐赛儿在石头缝中找到了天书和宝剑,她学会了天书上的法术,剪纸为兵,点石成金,而那柄宝剑亦是神兵利器,唯有唐赛儿能用。她以能剪纸为兵马相号召,招揽了大量人手,一呼百应,民间响应者众多。后来叛乱被镇压,山寨里的造反首领全部斩首,里面唯独不见了唐赛儿,那本天书和宝剑,也由此不知所踪。没想到百年过去,竟在一个道观看到了唐赛儿的画像。这些纸人,和当年传说中的纸人纸马,何其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