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太子府邸书房的柜子上有一个常年摆着,且颇得贺兰霆心意的纯白釉质素净雅致的瓷瓶。

瓶身圆润,弧度完美,往年都是不插一物,用来单独观赏最佳。

今日一看,不知出自哪个书房伺候的侍女之手,里头插了一束未曾经过任何修剪饱满的红豆花枝,算不上好看,但煞是惹眼。

因为突兀,让人一眼就注意到它的存在,就连贺兰霆也停下脚步。

方守贵暗恼下面的人真会给他添麻烦,他资历老规矩多对下人不苛待不刻薄约束有度,但要是有谁伺候的太子不好,忠心耿耿的方总管也会立马化身阴阳怪气的胖老头。

方守贵哼道:“这帮自作主张的东西,见着庭院里的花就折,折也不折个好的,拿树枝糊弄充数,御窑产的瓷器是能这样拿来玷污的吗。”

他先作出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对贺兰霆恭请道:“殿下先进去,我让人把它拔了,免得碍了您的眼。”

但说实话那根树枝上成熟的荚果颗颗红艳如火,有的半垂在瓶身釉白处,粗犷中透着一丝怪异的雅意之感。

侍女在方守贵的挥手下往书房的柜子走去。

贺兰霆:“不用了。”

在方守贵错愕无辜的表情中,“你没见过相思吗。”

贺兰霆望向那枝灼人眼目的红豆,这让方守贵感到一丝心酸委屈,“奴都一把年纪了,就是个无根之人,在奴眼里这不过就是一串豆子。”

魏科在背后抽动了下肩膀,低头像在忍笑。

贺兰霆抬眼淡淡地轻扫方守贵,“那你现在知道了,在孤眼里,那是相思。”

听说团圆节将至,魏科看了眼窗外给修剪了红豆枝的侍女打赏的方守贵,收回目光,站在桌案前跟贺兰霆对着后些日子的行程。

团圆节贺兰霆肯定是要回宫的,圣人后宫虽有数位妃嫔,但真正到了过什么节日的时候,在宫里还是以皇后及其所出的正宫子嗣为主庆贺。

其他人都只能待在自己殿里等着节日的赏赐下来各过各的,除非圣人有意要大办一场,然而宫里未曾流出这样的消息,所以只能是跟以往一样。

而且团圆节那天宫里还有很重要的祭祀活动,太子是正统储君,缺席不得,就算要做什么,也得等祭祀结束才行。

贺兰霆冷不丁提起题外话:“崔樱的玉料怎么样了。”

上次在封赏里夹带私货地把玉料送过去后,贺兰霆就没再过问崔樱的事了,魏科还以为他是不在意或是忘了,没想到在这等着的。

他如实说:“朱墨传来的记事里提起过,贵女用那块玉料打算雕琢成祝寿礼送给余氏女君,图纸都是她自己亲自绘的,其他的技巧活会请玉匠帮忙雕刻。因为有事做,最近都没再满面愁容了。”

贺兰霆:“孤不是要问这个。”

魏科迟疑地问:“那是……?”

玉料是他送的,为了崔樱解闷少胡思乱想也是真的。

贺兰霆理所当然地用平淡的口吻道:“她怎么只想到她大母,那孤呢。”

魏科:“……”

在过节之前,崔樱一直待在崔府哪也没去,她安分地让背地里窥视的人着急。

“阿姐最近在忙什么,不去绣庄,也没有出去会友。”

崔玥心血来潮地带上婢女到崔樱院里做客,她有种在别人的地盘都能当做是自己院的底气,崔樱向来为此感到神奇和佩服。

崔樱和她面对面捧茶相坐,应付地答道:“在给大母准备祝寿礼,不得闲出门访友。”

崔玥看上去不信,“大母生辰还不曾呢,阿姐这么早就准备上了啊。”

崔樱没有跟她解释太多,直接让落缤把多余的边角料跟图纸拿过来摆在桌上,她吹了口茶,烟雾飘渺,“你自己看吧。”

崔玥一双眼仔细看了会,心中闲道:崔樱还真是会投机取巧,知道大母偏着她,索性盯着大母讨好,一个祝寿礼提前个把月就准备着,倒显得只有她有孝心,不是装模作样是什么。

崔玥:“我来阿姐好像不大高兴?”

崔樱:“你想听我说实话?”

崔玥霎时不笑了,崔樱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崔樱盯着笑意僵在嘴边的崔玥稳稳道:“我不知道你脸皮厚的功夫是和谁学来的,不过跟谁学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至少换作是我,我做不到在对一人冷笑辱骂后,还能跑到他人跟前,厚颜无耻地问对方一句‘见到我,你高兴否’。”

崔樱撕破彼此脸皮的话语让崔玥愣在当场,不止是她,就连守在门内的朱墨都惊讶地上前一步,想再听得细致些。

这是她们女郎能说出来的话?

崔玥受到的冲击更大,恍惚而哑然地瞪着她。

崔樱无端被骂了几次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崔玥了,她只是不在意不代表不生气,尤其崔珣要去灵州赴任临别前的那段日子里,崔玥在她院里都表现得跟送瘟神一样高兴,这是落缤听其他下人私底下闲谈才知道的。

还有崔珣一走,崔玥类似诅咒幸灾乐祸般地说过他这辈子最好都别回京畿的坏话,打听到的落缤都将这些告诉给崔樱听。

想不到这件事还没过去,崔玥就自己找上门了。

她仿佛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对别人轻视憎恨的态度,还以为别人会继续配合她维持一场虚假的姐妹情谊。

崔玥不是说过她假惺惺?

崔樱这回如她所愿,也不和她做那套虚礼了,“崔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如有没有要紧事,就赶紧走吧,我很忙,不会花费太多精力招待一个数次辱骂长姐,背地里谈论不敬长兄的人。”

崔玥神色宛如见了鬼般,反应过来后拍桌起身,“崔樱,你少装清高,你竟敢羞辱我,你你……”

她“你”了半晌,骤然结巴气急的样子在崔樱眼中显得十分滑稽,而她自己仿佛也意识到了,胸膛起伏不定,大口喘气恶狠狠地瞪着她。

崔樱静观其变,那副闲适淡然的样子终于惹到了崔玥。

在珍儿的惊呼中,她拿起刚才没喝几口的热茶往桌上泼去,她摔碎杯子,不再遮掩对崔樱满满的恶意,挑衅地冷笑道:“我就是讨厌你们这对兄妹,你能拿我怎么样。”

崔玥说罢就往外走,却不想正嚣张着,就被守在门内的朱墨挡住。

热茶泼脏了图纸,杯子碎片四溅,落缤惊怒地查看崔樱有无受伤,好在只有少许水渍打湿了崔樱的衣裳。

崔玥怒瞪朱墨,“贱婢,你敢拦我。”

朱墨充耳不闻,看向她背后屋内深处。

崔樱淡定地坐在凳子上,掏出帕子沾脸,“阿玥,细君知道你来我院里放肆吗。”

崔玥:“关我阿娘什么事,跟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