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中药 勾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和渴望……

男儿负荆请罪, 女郎脱簪谢罪,自是为表诚意。

李慕听得侍者的话,一张本就生人勿近的脸, 更加冷锋如刀。阴萧若来此向裴朝露请罪,无外乎是三月前领人上神沙山毁了芙蕖骨灰一事。

“让她走”三字才要脱口,却又咽了下去,李慕下意识望了眼裴朝露。

如今局势, 连着本地的阴氏一族、这西北道九地高门皆聚集在了敦煌郡,李禹亦来到此间, 自是为了结盟攻打汤思瀚, 收复长安的。

这九地高门中, 以阴氏为例,虽在当地都是豪强大族,但世代守在一方, 想要却弋?不曾有机会进入长安政权中心。

相比同样是西北道上的凌河裴氏,在近百年前,家主尚公主后,便入主长安,成了李氏皇朝的新贵。后代子孙亦接连结亲于皇室,裴朝露的姑祖母便是先帝的德妃, 其父裴松亦是尚公主,她自己二嫁更皆是皇家贵胄。

现成的例子在前,这西北道上的门阀多少都有想要结亲皇室的念头。只是长安未丢之前,李氏历代天子选秀,皆是从京畿皇城择选。即便有地方送人如京,然西北道偏远,相比子女一人上京, 家族远在边塞,又觉得不划算。

是故待到今日,有如此可以从龙、举阖族入京畿的机会,各家自不会放过。尤其是皇室式微,世家背杆稍硬些,不比过往皇权集中,几乎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故而,李禹一场结盟宴,多有示弱之态。尤其是对阴氏一族,尤为看重。

暗子曾传回过消息,当日李禹私服入敦煌,是阴萧若前往相迎,一路护来此地。进入敦煌,亦是她伴在左右,李禹对她甚是满意。

眼下阴萧若孤身前来,脱簪宽衣于门外,又蓦然提起昔日旧怨,若说不是李禹之计,便是其父阴素庭授意。

难不成是阴庄华说服了胞妹与父亲,让她此来请罪示好,如此是要弃了太子而全身心择他齐王殿下?

“下午我歇着,未曾接到过阴家长女的讯息。”

彼此尚且存着年少的默契,一个眼神有几重意思,原也是一眼便能看到的头。

甚至裴朝露都没有瞒他同阴庄华有联系的事,雪鹄都是他的!

旁人都是用信鸽传信,唯他着人训练了这及稀罕的鸟雀,专门供他的暗子往来传递讯息,是故他的暗子消息要比他人灵通迅捷许多。

一个瞬间里,裴朝露想到雪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些残缺的片段。是在穆婕妤处,穆婕妤养鸽子打发时辰,里头仿若也有这么几只雪鹄。

穆婕妤与他亲如母子,有联系也是正常……

“雪鹄当比人快,既无传信,阴萧若来此当不是阴家之意。”李慕净手起身,“多半是他授意的,我去看看。”

裴朝露的思绪被他打断,便也未再多想,只点了点头,同涵儿继续用膳,不多时两人也用完了,李慕还不曾回来。

裴朝露往门边站了站,总觉心头不安。

来白马寺见他时,她同二哥一夜长谈,理智而清醒。

让李慕结亲阴庄华,占去世家联盟的半数势力,以为除掉汤思瀚之后能同李禹对抗作准备。然仅能对抗是远远不够的,要出掉他,给家族昭雪,便需要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否则两王相争,无论何人胜败,事后君主依旧式微,这天下还是乱的。

裴氏百年传承的信念,为万世开太平。

这样的昭雪,代价太大。

所以,李慕走了第一步,她还需走出第二步,让其他八地门阀不与李禹结亲。

她在苦峪城和二哥告别的时候,已经做了诀别。甚至昨晚劝服李慕之时,亦是大局为重的,告诉自己那一步非走不可。

可是,是哪一个瞬间里,动摇了她的信念!

她突然便不想再走下去。

她已经坚强得够久了,能说服他结亲,她觉的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她想停下来,带着涵儿,被人保护和爱惜,不再逞强。

是故,她不希望有任何事在节外生枝。

待十月初六,李慕结亲,随李禹再择何人为正妻,只要能先灭了国贼,后头事可以再慢慢谋之。

这是裴朝露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次的自私。

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回到东宫。

“阿娘,我想和您在一起。”涵儿扯了扯她的衣袖,比划道。

自从前日将他接回,母子二人独处时,他便开始强调这话,至今已经说过五六回。每回一说完,就两眼通红地低下头。

裴朝露俯下身,捧上他面庞,“阿娘没有想过不要你,天长日久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她丢过他两回,一回是将他留在了大悲寺中,一回是由着李禹将他带走自己合上了城门。纵是次次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到底受到了伤害,会害怕。

“你喜欢这敦煌,还是喜欢长安?”裴朝露问,话语却很慢。

“我喜欢和阿娘在一起。”敦煌,他来这不过一年,而长安之地,他只是待在那四方城中,两处都谈不上欢喜。

涵儿比划道,“只要有阿娘在,哪都可以。”

裴朝露才要应他,他便又道,“爹爹……我怕。”

顿了顿,水汪汪的眼睛凝出一点光,“叔父很好。”

“叔父还俗了,很快会和别的姑娘成亲,以后他还会有……”裴朝露垂眸笑了笑,重新对上他眼睛,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涵儿若喜欢叔父,我们便在这多住几日。”

“以后叔父行军打仗……”

裴朝露顿住口,突然便止了话语,起身揉了揉他脑袋。

“阿娘怎么不说了。”涵儿仰着头,重新拉住她衣袖,“叔父行军打仗,然后呢?”

裴朝露原是想说,你可以跟着他,学习兵法谋略,也可跟着他让他保护你。然而这样的话在脑海中转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未必想得太多,更不该同孩子说这般渺茫而不切实际的话。

今晚,她已经说得太多了。

“没什么,涵儿。”裴朝露深吸了口,“今个阿娘歇了半日,云秀姑姑说你都缠着叔父,晚间便容你叔父歇息吧。或许,一会他还有公务要处理。”

涵儿心下念叨,下午不过练剑时,耽误了一点叔父的时辰。其他时候都是他在理事,自己从旁学着,哪里便是缠着叔父了。

但到底也没再多言,只拉着裴朝露的手不放,目光炯炯望着外头大门的方向。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他想去看看叔父。

裴朝露本也想去,留在这是因为涉及芙蕖,至今涵儿还不知道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且他手足的生父,便是他的叔父。

芙蕖已故,这些属于他们这辈的恩怨情仇,她不愿让孩子扯进来。

她总是想,他知道的越少,便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