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盟友 万余裴氏族人,无一不想回家去。……(第2/3页)

“没什么。”裴朝露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开口亦是自然,“多年习惯难改再正常不过。但是总不能将错就错,送给二哥的礼物,总得按着二哥的心意。”

站在院门外的人,心头被扎了一刀。

他宁可她永不提起当年种种,便还能当作她是在意而刻意尘封。他便能觉得至少她保留着年少情意。

至少,她还是喜欢那个少年郎的。

却不想,是这般往事如烟散。

她走出来,他该高兴的。李慕这样安慰自己。

“嗯——嗯——”涵儿已近月余未见母亲,如今哪里还等得及,只挣脱了李慕手掌,奔入院中,紧紧攥住裴朝露袖角,仰头眨着一双水雾迷蒙地眼睛。

他说不了话,就这样踮足仰首望着裴朝露。只一眼,裴朝露便被击溃了心防,俯身一把将他揽着怀中。

“阿娘没有不要你,是阿娘还没治好病。”她抚他后脑,又吻他面颊,“阿娘想着待好一些便来接你的。”

寻常的病也罢了,偏偏是五石散的药瘾,随时随地皆有可能发作。

她实在不能接受让孩子看见,便一拖再拖,不想这日李慕竟带他来了苦峪城。裴朝露心头有过一刻恼怒,却也转瞬消散了,是她自己的孩子,如今二哥亦在,实在没有常日放在他身边的道理。

“我需离开敦煌一段时日,托给侍者总也不放心,方送了过来。待我回来,我再来接孩子,你安心养病。”

李慕一急,语速便快,明明是同她说话,眼睛却从不敢看她。

何况,这是她唯一托付给他的一点事了,亦是两人间唯一的一丝牵绊。她说了的,涵儿养在他膝下,逢初一和十五便回大悲寺看他。

“不必了。”裴朝露抱着孩子起身,身形晃了晃。

“小心。”李慕抬起手,转瞬又放下了,只往后退了步。

因为裴朝露先让过,一侧的裴朝清扶住了她。

“如今二哥云秀都在,这里亦有侍者奴仆,殿下尚有军务在身,又是一男子,带着个孩子多有不易。”她说的平和又认真,甚至到最后还带着一点歉意,“当初本就是权宜之计,不得法才麻烦的您,眼下总也不必了。”

半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李慕觉得最后一缕丝线亦被斩断了。

不仅如此,让他闷堵的还有那一声“殿下”。

她以前不是没喊过,但都是揶揄他时,唤来嬉闹嘲讽的。今日这般恭谨又按着礼数的当属第一次。

“叫舅父,还记得吗?”李慕还在神思中,裴朝露已经侧身逗起了孩子,“是你二舅父。可要舅父抱抱?”

“舅父!”孩子趴在她肩头,打了个手语。只是没有想要裴朝清抱的意思,只重新抱紧了母亲。

“云秀,去端点饭食来。”裴朝露未再理会庭院中人,只拍轻着孩子满目慈爱地回了屋内。

案桌边陪着涵儿用膳,未几,她抬头望去,庭院里两人并肩走了出去,二哥还正同李慕耳语着什么。

“二公子说,总有一天,会让他们重新立于天光之下的。”

膳毕,到底大半日车马劳顿,孩子没多久就歇晌睡了过去。裴朝露抚着他背脊,耳畔萦绕起那夜云秀说的话。

她靠在床榻上,重新拣起方才那叠名册看着,上头清晰统算着族人数目一万三千三百人。

万余裴氏族人,无一不想回家去。

*

李慕西出阳关,去了梦泽泉府。

那颗丹药取得不顺遂,只得他亲去。

梦泽泉府离苦峪城并不算远,二百里不到,若是李慕顺利取得,往来三日足矣。然这日已经中秋佳节,阳关处,将军未归。

而这五日间,裴朝露又发作了两次,直到今日才将将能下榻。

“二哥,晚间我们去城中逛逛吧。”裴朝露面色苍白,但因被药吊着,总算攒出了一点精神头,“涵儿也爱热闹。”

裴朝清心中想着在梦泽泉福府的那人,又看着眼前似要随时破碎开去的胞妹,不由阵阵心悸。

“好!”他压下起伏的心绪,揉了揉涵儿脑袋,抬眸对裴朝露嘱咐道,“披件披风,入秋了,晚间还是凉的。”

月明星稀,清风过岗。

苦峪城城门大开,裴朝清背着胞妹从城门走出来,涵儿被云秀牵在手中。

“二哥,你要是有力气使不完,还是背涵儿吧。”裴朝露将脸埋在兄长肩头,儿子还在身边,她却被背着。

实在是没脸见儿子。

“马车太颠簸,你又力气不济。”裴朝清这夜不太想和她说话,时间每过去一厘,他都觉得恐慌。

怕那人拿不回丹药,怕胞妹就此离去,怕他出了意外,怕自己一人无法兑现对族人的承诺。

出城门,入古镇,转长街。

裴朝露带着帷帽,却还是看清了周遭的情境。

从城中至四镇,皆有她裴氏族人,她熟悉的,陌生的,见过的,能唤出名字的,从未谋面却有着明显体征的,他们的面容上都带着哀伤与期待。

在这个团圆的日子,他们不在家中,他们都是异乡人。

而从城楼到街道,皆有侍卫戍守,卫兵往来换班。尤其是城楼之上,百十弓箭手,永远整装待发。

“二哥,苦峪城中可有战马?”

“当然。”

“阿娘可留下钱财?”

“很多。”

“那我们有兵甲吗?”

“……有。”

裴朝露戳了戳兄长脖颈,直起身来,“你骗人。”

“我们哪来的兵甲,七万将士都战死了。”

裴朝清顿下脚步,背上人轻的几乎没有分量,柔弱无骨。他要用力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而前路幽深苍茫,没有马蹄声,没有故人来。

“不要你操心这个。”他有些恼怒,拔了小贩两根糖葫芦,一根递给外甥,一根递给胞妹,“吃糖,把嘴黏住。”

裴朝露同儿子对视了一眼,老老实实啃着糖葫芦。

月上中天,人群渐散,裴朝露吃完一串糖葫芦,趴在兄长身上有了些睡意。

“二哥,我困了。”

“再等等,阿昙。”他望着极西之地,乞求道,“再等等。”

裴朝露叹了口气,撑着重新直起身,截下儿子的半串糖葫芦,“那我……再吃一会糖。”

她吃完一颗,拨了一颗喂给兄长。

“甜的,哥哥。”

“回去吧,我困了。”

裴朝清吃完那颗糖葫芦,终于转身,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不知走出多远,或许也没多远,他的每一步都如灌了铅,连着地,挪不开步伐。

突然间,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他匆忙转身,看见近在咫尺的人,终于松下一口气。

“这是第二颗固本丹。”封珩衣袍血染,喘息递上。

“阿昙,你有药了。”裴朝清放下胞妹,接过锦盒,“以后你都能好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