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5页)

敢于出声的人只有许伯衡。

帝王蓦然爆发的残暴阴狠让百官不敢直视,尤其是血肉与坚硬物体砸在一处的爆浆声实在过分恐怖,更是让人头皮发渗。

莫惊春脸色煞白,心里拼命响起着一个声音让他留在原地,可是那脚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惊慌成一团挡在他面前的官员。

他惨笑一下,只觉自己也在发狂。

炙热的手搭在公冶启冰凉的手掌背上,不管是此与彼,皆不自觉颤了一下。

公冶启自然而然地看向胆敢在这个时候拦他的人。

哈,莫惊春。

心里的兽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扬起一只眼皮。

莫惊春僵着一张脸,没有用力拉开公冶启攥着头发的手指,也没有撒开。这诡异的沉默相持了片刻,被砸懵的言官迟来的痛苦呻吟打断。

公冶启先移开眼森然地盯着他,暴起的力量拎着他晃了晃。

居然还活着。

命真硬。

莫惊春急促地说道:“陛下,您该停下。”

“夫子来与我说什么该与不该,不觉得有些可笑?”公冶启闲散地说着,语气倒是轻快,与之前的阴冷全然不同。

喜怒无常。

莫惊春抿紧唇角,又立刻松开来,“这言官虽然其心可诛,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便是要死,也应当死在刑官判决下!”

更重要的是,不该死在朝野,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皇帝的手中!

莫惊春心里少许悲哀,对自己也有唾弃。

他这般说话,何尝不是为了给正始帝开脱?

公冶启感觉到在急促的呼吸下,莫惊春的体温在急剧攀升,过高的温度似乎让他隐藏在香料下的暗香再藏不住,他像是一头贪婪的兽,为那点点诡谲的淡香有了片刻的分神。而莫惊春借着陛下这一瞬,手背青筋暴起,脚下用力一踹,这手脚并用之下硬是在皇帝手里抢下那人的命。

公冶启失了人,幽冷的眼眸盯着莫惊春。

莫惊春话也不说,退开三步,掀开衣摆跪下,双手交叉行了大礼,额间抵在双手上。又何止他一人跪着?

满朝文武,都因着这一场血剧匍匐在地。

公冶启慢吞吞从袖里掏出洁白手帕,一根根擦拭着染血的手指,而后将污了血的帕子丢在那言官的脸上,正巧巧盖住他血肉模糊的脸。他踩着嘎吱嘎吱的血声走到莫惊春身前,无声的视线停留在莫惊春的后脖颈上。

突突直跳的心声更像是狂喜。

却被莫惊春兀自按下,死咬着腮帮子不说话。

“宣,太医。”

总算,正始帝开口打破了寂静。

“既然夫子给他求情,寡人便饶他一命。但是可一不可再,献策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以命相逼者,便需拿命来说话。死不了的,寡人便送他们一程。”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散吧。”

他无需中侍官扬声,便径直开了口,留下满地血痕。

直到陛下离开半刻钟,殿内方才响起嗡嗡般的声音。训练有素的宫人早就寻来了医者为言官救治,这速度快得以为医者就在偏殿候着。

后来莫惊春才知道,每日朝会确实是有轮值的医官在偏殿等候,这是为了避免皇帝在朝会中突发事故。

但对于平常朝臣出事,宣与不宣,便看的是皇帝的心情。

言官受伤颇重,已经抬了下去。

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莫惊春长出一口气,看着身前那鲜明的血印出神。

“子卿快些起来。”许伯衡在慌乱的百官中瞥到还未起身的莫惊春,忙走过去欲要将他扶起,莫惊春怎敢让许首辅这把老骨头扶他,忙自己起身,“首辅不必担忧。”

他顿了顿,看着正在擦拭殿宇的宫人,苦笑着说道,“看来还得劳累首辅安抚诸位。”

许首辅苍老的声音淡淡,“安抚什么?人没死,陛下也听劝,何况那话也没错。”随着首辅说话的时候,不知何时那些吵杂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君为臣纲,臣子为帝王效忠,本是报效之举。若是人人可以死相逼,而此举有用,岂不是日后人人都可以在觉得不如意时再行此招?那陛下要如何决断?”许首辅沉声说道,“朝廷大事,家国律法,可不是这般儿戏!”

其他几位内阁学士也在此时纷纷出言,痛斥了方才的言官。

待话罢,有了几位重臣安抚,再加上逐渐恢复干净的宫宇,方才的惊慌似乎也只是一瞬,便过去了。

既散了朝,自然是各官归各处。

莫惊春与许伯衡走到一处,听着许首辅宽慰地说道:“看来陛下还是能听进子卿的劝说,如此甚好。”

莫惊春:“怎会是我的功劳?分明首辅是最先出言相劝的人。”他思及那时自己的动作,心下苦笑。

其实那一刻,他没有把握。

若是陛下在暴怒中将他一并杀了,也说不准。

许伯衡幽幽说道:“我的话若是陛下能听进去,当年,我便不会试图让先帝废太子。”

莫惊春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许首辅。

这本该是一桩隐秘。

许伯衡淡笑着,神情平静,“陛下是小心眼了点,却从不曾因此打压过。不过方才的事情,子卿也看得出来,陛下的性情偏激,难免失控。尽管陛下所为确实如我所想,是在最初遏制这趋势,却过于狂躁。”

莫惊春:“……您为何与我说这些。”

他的官职看着高,为正三品。

可宗正卿确实甚少参与国政,更别说许伯衡是内阁首辅,何必亲自来与他商议如此至关重要的事情?

内阁里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是更好的选择。

许伯衡:“可子卿有一桩,旁人都没有的能耐。”他已经老了,头发一夜发白,眼角满是皱纹,可是一双眸子却是清亮异常。

他笑了。

“陛下听得进去子卿的话。”

而内阁,除了许伯衡外,无一是正始帝亲信之人。

过了数日,从京郊大营返回的莫广生也听到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眸圆睁,狼吞虎咽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陛下居然如此果敢,好!”

徐素梅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嗔怒道:“好什么好,顶上去的可是小叔。”

莫广生扒拉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事,我回来听墨一他们几个说了,最近子卿的身手突飞猛进,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从陛下手里抢下那人的命。”

徐素梅:“……”没救了。

莫广生的脑子怕是只在战场上灵光。

“你就只惦记着那些直来直往,就没看到别的?若是子卿莽上去,顺手被暴怒的陛下杀了,那可怎么办?”徐素梅无奈,昨日老夫人都拉着她在小佛堂跪了半个时辰,她都生怕将老人跪出个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