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2/3页)

束慎徽迎了上去。

她用依旧带了几分沙哑的嗓音,对他微笑道:“我代舅父多谢殿下的诸多照应,城民对朝廷无不感恩戴德。我也听说殿下你吩咐过刘将军,随时持护云落,多谢殿下的安排。等我也回雁门之后,我会留下樊敬,再由他暂时助我阿弟。如此,云落应当稳了,不至于会因舅父离去影响西关大局。请殿下放心。”

束慎徽凝视着她,胸中若有无数的话,然而,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看着她,最后只道:“你要保重。”

姜含元颔首:“殿下你也一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泛着血丝的眼眸笑得微弯,顿了一顿,又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我真的没事了!我知你行程很紧,陛下那边更为重要,你放心去吧。明日大早你就要动身,你先回城吧,好好休息。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晚些回。”

刘怀远等人都还在城中。明早动身之前,他还需要和他们再见一面,安排持护之事。

束慎徽再默立片刻,点头:“好。你早些回。”

姜含元将他送到谷口,含笑和他道别。束慎徽上马回城,见完了刘怀远一行人,她仍没回。他感到心神不宁,实在忍不住,又出了城,再次来到谷地。

他到的时候,日已黄昏,她却不在了。束慎徽询问那个常年居在谷口附近的守墓人。守墓人是个哑巴,耳朵也不大好,明白了束慎徽的意思后,比划着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表示她去了那里。

束慎徽望去,看见那里有座石山,沐浴着夕光,静静地矗立。

他转道追寻而去,到了附近,方看清楚,这是一座摩崖荒山,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外的野地之中。她也确实来了这里。他在一道通往半山的石阶下,看到了她的坐骑。

他在山脚之下立着。暮色变得愈浓。终于,他迈步,踏着许久未再有人清扫的落满沙尘的石阶,慢慢地走了上去。

来云落这么多天了,姜含元终于独自来到这里,来看望她那个此生应当永远也不能得以再见的朋友。

石窟依旧。石榻、石桌、石凳,一切都还在,甚至还有些没用完的草药。但是当日那个坐在这里静静翻阅经文的人已是不见了。空荡荡一片,角落里张着蛛丝,到处都是灰尘。

姜含元慢慢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经书。当日应是允许他带走了。悲伤之余,这令姜含元终于感到了最后的一丝宽慰。

无论无生此刻身在何方,纵然天涯,只要那些他视为珍贵的经文还在身畔,想来,以他的智慧和通透,他都应当甘之如饴。

她拿起倒在了角落地上的一把用芦草扎的尘帚,掸扫尘土。清扫完毕,又将那些被风吹落散了一地的草药收拾起来,扎好,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回去。就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此间的主人,随时还会归来。

“对不起。”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说话之声。

姜含元的手一顿,将手中的最后一扎草药放好,慢慢回头,看见束慎徽立在石窟之外的那片平台上。

将落的最后一缕残阳从他身后斜斜射来,将他的身影投映在了洞窟口的一片石壁之上。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她的唇边再次露出微笑,用轻松的口吻说道:“不是你的过。殿下你当真不必为此道歉。”

她说完,朝外走去:“殿下怎来了这里?我顺道路过,正也要回去了。”

他没动,在她经过他身畔之时,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臂。

“兕兕!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极是难过。但在我的面前,你不必这样。”

他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让她和自己面对着面,注视着她的双目,一字一字地说道。

姜含元和他对望了片刻,唇角再次扬了扬,“殿下误会了,我真的——”

“你真的很难过。你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母亲。你认定你的母亲是因为你而丧命的,你是个不祥之人。你艰难地长大,终于做了强大的女将军,却又被迫接受一桩你本不愿意的婚事,嫁了一个你看不上的人,为此,你还失去了一个或许本被你视作一生知己的好友。现在你的舅父又走了!你怎么可能很好!”

“兕兕,不要再这样,你也无须这样。你的母亲、舅父,或者……”

束慎徽环顾一圈她身后那个空荡荡的石窟,“你的这个朋友,他若真是你的知己,他应当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

姜含元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垂眸,避开了对面这男子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

“此处天黑得快,回城也有些路,回吧——”她勉强说道。

他却不动。

“兕兕,不要再从铁剑崖上跳下去了。”

姜含元面色微微一变,迅速抬眸,看着他,张口。

“不要否认。”他打断了她,“杨虎和我说了!在你母亲忌日的那天,你从崖头上跳下去。那年你十五岁!”

姜含元一怔,神色随之僵硬:“我不过是——”

“别和我说你不过是喜欢!”束慎徽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身在半空,无所依托,随时仿佛就要粉身碎骨。不过几息的瞬间,那样的煎熬却长得令人无法忍受。等堕入了水底,更是可怖。倘若世上真有幽冥地界,那里就是!有谁会喜欢那种感觉!”

“你知道什么!不要胡说了——”她的气息开始紊乱,面上显出怒气。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跳下去过!就在我原本决定要动身回长安的那个清早!”

姜含元的眼睫抖了一下。

束慎徽紧紧地的盯着她变得苍白的脸,慢慢地捏了捏自己那只伤痕还未曾退尽的手掌。

“兕兕,我告诉你,你的这个举动,太过愚蠢。除了一遍遍折磨你自己之外,你以为你的母亲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还有你的父亲。倘若他也知道了,他又会如何的难过?”

“我绝不允许你再从铁剑崖上跳下去了!”

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日头跌下山头,金乌收尽它最后的一道余晖。天色陡然暗沉了下去,野风变大,归鸦在刮过山头的风里发出阵阵的聒噪之声。

姜含元一动不动,和面前的男子对峙着,呼吸越来越是急促,眼角亦是越来越红,突然,她一把挣脱开他的手,低头,迈步就要走。

“等等!”

束慎徽这回没有拦她,只是说道。

她停了下来,背对着他。

“兕兕,明早我就要走了。下面的这些话,本来是我打算今晚和你讲的。”

他顿了一顿,望着身前的那道背影。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也知道你从小到大的艰难。我不敢说我能和你感同身受,因为我的过往,实在称不上有何艰难。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放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