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私奔?”

黑暗里, 女孩眼眸澄澈如洒满粒粒碎金的星河,黑发如丝绸在雪白的枕巾上铺开,干净得像雪一样。

“你想逃离这里吗?”她轻轻地说, “做不到的。”

小律理抬起手在太宰治脸颊上画了个圈, 指尖掠下, 勾勒着似是而非的图纹。

“这里、这里和这里,没有许可踏进区域, 高温会将你蒸发。”

“那一片全是监控, 看不见的激光铺满空气。”

“每个实验品都有抓捕出逃者的义务。”她的指尖不重不轻地点在太宰治心口, “你要逃,第一个来杀你的人, 是我。”

心脏不受控制地停了一拍。

“不过, ”小姑娘话锋一转,“太宰医生是博士邀请来工作的吧?想离开基地提交申请就好了。签完保密协议后也不是不可以辞职, 你随时能离开。”

太宰治抓住抵在他心脏处的手腕,轻轻吸了口气:“律理酱,私奔是两个人的事。”

“我一个人走, 还有什么意义?”

小律理任由太宰治抓着她的手腕, 虎口卡在纤细苍白的腕间, 绷带摩挲肌肤温热瘙痒。

良久,她才开口:

“我不要……那太疼了。”

太疼了,子弹嵌进血肉炸开, 高温蒸发皮肤散发焦糊味。

她的异能还没有进化到足以抵抗这些伤害的程度,她的痛感还没有迟钝到足以忽视这般疼痛的地步。

“太宰医生再晚几年来就好了。”小律理从太宰治掌心抽走自己的手,她翻了个身背对他, “我困了, 要睡了。”

晚几年?晚几年她不需要他也能挣脱牢笼。

太宰治久违地感到棘手。

他看着女孩瘦弱的后背, 那里藏着一个独立的灵魂。

在梦境之外的世界,她一个人在冰冷牢笼里活了十五年,又一个人打碎牢笼踏入天地间。成长、痛苦、力量,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点点积攒一点点破茧的硕果,不需要也不允许旁人插手。

在未曾相遇的十八年里,太宰治只能是山吹律理生命的旁观者。

他以为自己是来救她的。你看,多好的初遇:英俊过人的医生和幼小无助的实验品。他理应伸出援手,她理应依赖他的怀抱,两个人携手惊险地闯过罪恶的基地、击败大BOSS、在爆炸声中十指交握许诺美好的未来——完美的罗曼蒂克情节,所有观众都会为他们鼓掌喝彩。

太宰治能够实现这一切,这里是他的梦,一切剧情都该为梦境主人的意志让步。

可为什么梦里的小律理要拒绝?

是因为,他知道梦外的那个人会这么说吗?

【山吹律理从不需要被拯救。】

梦是徒劳的挣扎,梦是幻想的延申,唯有无法改变现实的人沉溺于虚幻之梦。

太宰治知道自己该醒过来了,小律理完全不需要他不是吗?

某种不甘心缠紧了他。

“……圣诞节,你想去广场看花车游行吗?”仿佛理智不受控制,太宰治开口道。

小律理紧闭着眼睛试图入睡,闻言瞬间破功,她翻了个身,带着卷在身上的被角一起滚向太宰治。

“我那天有体检。”她眼睛亮亮,期待地看太宰治,口里却道,“博士说,我不可以去。”

这是她头一次明确地向太宰治发送了“帮帮我”的信号。

太宰治方才阴郁沉底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

是了,或许不需要他山吹律理也能活得很好,但有他在终归是不一样。

比如,一场她想看却看不了的花车表演。

比如,一次不是一个人的圣诞节。

“律理酱只用向博士申请一次‘在圣诞节前一定会回来’的任务就好了。”太宰治对她眨眨眼,“剩下的交给我。”

小律理任务的时间卡得不是太死,她时常会在外多逗留一会儿,这一点博士是知道且放任的。但他再放任,也不会允许小律理逃掉重要的体检。

“被发现的话,太宰医生会被剁碎后扔进雪地喂狼的。”小律理歪歪头,提醒他,“没关系吗?”

“哇呜,凶残!”太宰治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演技十分敷衍,看得小律理忍不住撇嘴。

太宰治耸耸肩,勾起懒散无畏的笑,揉乱小姑娘的头发。

“小不点只负责好好玩。”他轻佻地说,“售后是大人的事。”

小律理被揉的昏头转向,捧着晕乎乎的脑袋没什么威胁力地瞪了太宰治一眼,记仇地卷走了大半边被子。

太宰治仗着自己在梦里不会感冒,从容地拉过可怜巴巴的被角搭在身上。

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看得人于心不忍。

小律理又是一个未来会说出“我的品味是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的奇女子,难免有一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她背对着太宰治,闭着眼把身上裹着的被子呼啦一下掀到太宰治脸上。

“盖好。”小姑娘把脸埋进枕头,闷闷地说,“柔弱医生。”

太宰治好笑地抖开被子把两个人都裹进来,他闭着眼一边琢磨“在梦里睡觉是什么体验”,一边有些发愁。

柔弱这个标签,真的黏在他身上撕不下来了吗?

即使是小兔宰治,也有一颗成为安哥拉兔的心。

太宰治睡着了,他从一重梦境堕入另一重。

纯白的床与墙壁不见了,睡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他站在一间红蓝电线交错的小房间内,手里握着的终端上划过一行行绿色的数字串。

太宰治垂眸看了一会儿,在终端上输入一串字符。

门一扇扇在他面前打开。

从内到外,从红蓝电线交错的房间到机械金属的电子门,从阴冷的实验室大门到灰黑色的基地大门,再到冰天雪地间的风雪之门……

最后在太宰治眼前打开的是一扇五彩缤纷的花车小门。

门上贴着花花绿绿迎风招展的小彩旗,白胡子的圣诞老人骑着驯鹿拉着的雪橇,星星在驯鹿头顶跳动,一头扎进打开的门扉里。

杨桃似的星星投入捧着双手的女孩掌心,嘭地化为闪闪金粉,如水晶球中流动的亮点,笼罩画面中心的人。

她站在圣诞节商店的橱窗下,温暖的灯光印在苍白如玉的肌肤上,仿佛涂上了一层琥珀色的枫糖浆。

小姑娘出神地望着橱窗中一根红白横杠的拐棍糖,一只缠绕绷带的手握着糖棍的尾端递到她眼前。

“Merry Christmas.”

太宰治笑着说。

飘落的雪花之中,昏暗的天色之下,白大褂被黑风衣取代,金边眼镜被绷带替换,真实模样的太宰治站在年幼的山吹律理面前。

女孩看了他的手很久很久,才接过糖,微微张了张嘴,生疏地说:“……Merry Christmas.”

她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口袋,想把糖放好。

太宰治知道,这个时期她仍以注射葡萄糖维生,不明白糖是用来吃的而不是白白捂在口袋里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