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幕

季清和说话时,有个习惯——会有偏重音。

平时正常交流不明显,可一旦情绪到位,他哪个字咬字清晰,哪个字又断音如断尾,就很容易被察觉。

无法面对面沟通时,沈千盏通常靠分辨他的偏重音去判断他的情绪。

尾音扬起即满意,尾音暗抑即不悦。

很显然,季清和此刻心情愉悦,宜乘胜追击,摇旗击鼓。

她寻了个支靠点,将手机架起。故作不知:“什么后果?”

季清和不接茬。

有些话就是要雾里看花隔着一层才有意境,太直白露骨,既不高级还欠缺情趣。

“我的眼睛,它很想你。”沈千盏凑近屏幕,笑盈盈地看着他:“它快二十个小时没见到你了。”

“鼻子也想。”

“不闻着你的味道,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嘴巴倒是还好,它今晚尝了毛肚鹅肠笋尖黄喉牛肉年糕土豆冬瓜板栗,一时半会还顾不上想你。”

季清和打断她:“今晚吃的火锅?”

沈千盏抿了抿唇,嗯了声:“不想听完?还有好多地方也想你呢。”

明知她是故意的,季清和仍是像一尾衔住鱼饵便舍不得松口的鱼,自觉上钩:“不用细数,十分钟全给你也不见得你能数完。”顿了顿,他又补充:“你哪寸皮肤不想我?”

沈千盏乐不可支:“那还是有的,想不想听?”

季清和瞥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哪不想,明晚就重点照顾哪。务求政权统一,疆域完整。”

沈千盏一噎。

到了嘴边的黄色废料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全堵了回去。

她轻哼了声,取下皮筋叼在唇边。

随即双手一拢,将披散在肩后的长发挽成一束,两指扩开皮筋,利落地扎了个马尾:“你等会忙完,把航班时间发我一份。明天如果有时间,我去机场接你。”

季清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目光落在沈千盏含着几丝碎发的嫣红唇间,喉结轻滚,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移话题:“宋烟进组了?”

见他关心,沈千盏主动汇报:“对,今晚带着经纪和助理住进酒店了。我让苏暂把她的戏安排在了明天下午,你的航班要是不晚点,正好能赶上她的第一场戏。”

季清和轻嗯了声,并不是很感兴趣。

片场能看到的,全是一幕幕零碎的戏。剧组租用拍摄场地需付租金,通常会集中在租用期间内将这个场景所需的所有戏份集中拍完,很少连贯地从头演到尾。

可能上一场还是情绪激烈饱满的肢体冲突,下一场就变成了剧情初期刚相遇时的生疏冷淡。

他回忆了下剧本,问:“明天需要用到蓬莱八仙进宝的黑木珐琅雕花古钟?”

“是啊。”沈千盏手边就有剧本,她翻了翻,拿起给他看:“而且还要拆。”

她幽幽叹了口气,保持着皱眉也要很好看的姿势,说:“我压力好大,万一拆坏了,我岂不是要提头见你?”

“不至于。”季清和想了想,说:“要是拆坏了,你就准备好户口本。”

沈千盏没反应过来:“户口本?”照本屠?

“嗯。”季清和换了只手,屏幕短暂的轻晃后,他笑了声,说:“拆坏了就结婚,除了你,别的赔偿我都不接受。”

沈千盏心口一缩,像淬了辣一样,瞬间火烧火燎。

她鼻息微微急促,一时竟没能吭声。

理智上,沈千盏认为他是在顺口开玩笑。

但感情上,结婚这个话题过于正式,即使他是随口一说,沈千盏也难以应答。甚至,她内心还有一小片角落隐隐觉得,季清和没在跟她开玩笑。

如果她敢答应,季清和故意把钟表拆坏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这么一犹豫,季清和也知道了她的意思,打趣道:“这么难回答?”

“那倒不是。”沈千盏皱着眉,一脸认真:“我在分析这算不算求婚,如果算,我有点亏。如果不算,我还是亏了。”

季清和挑眉:“哪里亏了?”

沈千盏答:“肾亏。”

季清和一怔,起初没想明白她这逻辑思维是怎么运转的。

前者亏,可以理解成这样求婚过于草率,别说钻戒和仪式感,就连求婚态度也没有,缺乏诚意。

后者这肾亏,从何谈起?

他正要问,门外脚步声嘈嘈。

明决在休息室外敲了几下门,轻声提醒:“季总,会议要开始了,得尽快入席。”

季清和抬腕看了眼时间,回:“知道了。”

沈千盏原先只听见有人说话,并没听清对话内容,见他低头去看手表,才意识到他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

“你先去忙吧。”

季清和颔首,起身后,没立刻挂断视频,边走边道:“忙完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沈千盏本来也没想等,但说实话太伤人,她十分善良地选择了隐瞒:“好。”

话落,她自己也觉得过于冷漠,清了清嗓子,补充一句:“你也是,早点休息。”

季清和莞尔。

他在门后停住脚步。

一门之隔的地方,西装革履的商界大佬们正三两交谈着回到座位。

他握着手机,对沈千盏说了视频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像刚适应恋爱关系,学着相爱的小朋友。”

挂断视频后,沈千盏对着微信对话框发了一会呆。

意外的,她竟然很赞同季清和最后那句总结。

明明两人关系匪浅,在亲密关系里也契合得像是严丝合缝定制生产的,但在恋爱关系上,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尚在磨合的原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没这么贱吧!

——

拜季清和这句话的影响,沈千盏今晚入睡得尤为艰难。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从指缝中溜走,她仍是半分睡意也无,精神百倍。

时针已过凌晨。

窗外风起,吹动满枝树叶簌簌作响。

沈千盏抬手遮住眼,卷着被子又往床沿翻了半圈。

混沌丝碌到两点,她再也受不了失眠的折磨,握着手机坐起,给季清和打电话。

电话刚拨出,她留意到时间,立刻掐断,改发文字。

“我今晚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谈恋爱。”

她断句,发送,继续编写新的:“我没法跟小女生一样,看着你的时候满眼小星星,对你奉以十二万分的挚爱。”

“也没法三句一撒娇,不是亲亲老公就是亲亲猪猪。对你的爱称,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想到一个‘狗男人’。”

“恋爱还没满一周,我没经验,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否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