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幕

待到七点一刻,明决委婉地提醒季清和该离开了。

彼时,沈千盏正和苏暂比试谁更能吃芥末。转眼瞥见明决附耳与季清和低声说话,后者又下意识抬腕看了眼时间。

这套组合招式在沈千盏不胜酒力欲脱身时,没少和苏暂互相配合。

她立刻领悟,一口沾了半管芥末的北螺肉潦草嚼了两口,火速咽下。

季清和正欲开口告辞,一抬眼,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刚被欺负过,看着他时欲语还休,可怜至极。

他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幼稚鬼在比试打赌,但瞧见沈千盏这副模样,他血气上涌,眸色一深,开口时语气已带上了几分轻佻:“舍不得我走?”

沈千盏被芥末呛得半魂出窍,足足灌了一盏水,才勉强压下那股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辛辣。

她顾左言它,避重就轻道:“财神爷谁舍得放他走?”话落,她撑着桌角起身,亲自送他:“季总贵人事忙,我和苏暂已太占用您的时间了。”

季清和省了口舌,怡然起身,披上大衣,与她一同下楼。

——

晚七点,正是用餐高峰。

鲲山小筑的大堂座无虚席,服务员不时穿梭其中,点餐送菜。

沈千盏领路走在最前,见木质楼梯狭窄,只容一人通过,干脆快走两步下到楼梯口。在此停留,等季清和下来。

她走得快,未曾留意假花盆景后收了餐具正低头往后厨赶的服务员。

浮躁嘈杂的人声里,有惊呼声夹杂着提醒响起。

沈千盏听不真切,但本能去寻找声源。等她目光锁定对眼前“障碍物”仍一无所知的服务员时,留给她躲避的时间已不多。

眼看着两厢就要撞上,无法避免,沈千盏的腰上一紧,刚还单手扣着西装扣子,眼神不知落在何处的男人反应极快地将她抱进怀中,堪堪躲过了一场灾难。

沈千盏被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时,正对上季清和微抿着唇,漆黑又清冷的眼神。

他没立刻松手,目光在楼梯口那圈洒出的水渍上停留了几秒,长腿一跨,直接抱着她跨过狭隘的走道,这才将她放开。

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闯祸的服务员吓得不停道歉。

沈千盏一时脑子空白,神情复杂地向季清和道谢。

“不必。”季清和偏头,语气不算和煦地指示对方先在楼梯口放个小心地滑的标识,尽快处理。

他眉目清俊,即使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是一身散不开的冷雾,像身携深渊,终年寒意不散,深不可测。

见她怔着,季清和正要说话,留意到角落情况的老板已疾步过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服务员善后。

他道完歉,见沈千盏似要走了,低声问:“今天店里刚进了一批新鲜的鱼片,你稍等下,我给你打包点带走?”

“茶包也给你留了一罐,按你喜欢的口味配的……”老板似才留意到沈千盏身后的季清和,抿唇笑了笑,没敢耽误她的正事,只低低留了句:“我给你放收银台,你等会过来拿。”

又来……

沈千盏头都大了,想婉拒,又顾忌着季清和还在,跟了两步去追老板。

苏暂就站在季清和身后,见状,低声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我盏姐每次来,都是连吃带拿。上回是桃花酿桂花酒,这回是生鱼片和茶包……全是老板亲手做的,只限量送给熟客,千金难求啊。”

季清和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每回?”

苏暂就猜季清和会接茬,笑得一脸猥琐:“对,每回。不过我盏姐身边最不缺献殷情的,光献吃的,没用。”

季清和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他就站在那,身形和表情都没任何变化,可苏暂却分明感受到大佬周身气场陡变,如果原先顶多算疏离清冷,生人勿进,那现下就是身处修罗场,刀光剑影。

他瑟瑟一抖,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押错题,抖错了机灵。

就在苏暂试图缩入墙角变蘑菇时,季清和侧目,眼神在他脸上一瞥,问:“不终岁撤诉的人情,小苏总还记得?”

苏暂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不敢忘。”

上回向浅浅上热搜,季清和态度强硬,二话不说要上律师函。苏暂当时生怕篓子捅大了没法收拾,好说歹说才以欠人情的方式让季清和打消了上诉的念头。

季清和轻哂,低声道:“那就现在开始还吧。”

——

沈千盏目送季清和上车离开后,转身盯了眼从刚才起就有些古怪的苏暂:“你有事瞒我?”

苏暂摇头。

不敢说不敢说。

沈千盏问:“那你一副背着我偷情的心虚表情?”

苏暂脸都绿了:“我用得着背着你偷情?”他一副有被冒犯到的表情,直勾勾盯了她几秒,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接下来干嘛去?”

见他抵触,沈千盏虽心有狐疑,也没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晃了晃手机,颇有些无奈道:“陪我去趟时间堂?待半小时就好。”

苏暂纳闷:“你去时间堂干嘛?”

他努努嘴,指了指季清和离开的方向:“季总今晚不是有应酬吗?”

“又不是去找他。”沈千盏有些不耐烦:“上车了再给你解释。”

孟忘舟前阵子邀请她三十一号去参加他们钟表协会的相亲会,在沈千盏无情婉拒后,孟忘舟看似放弃了,实则这几日一直暗戳戳地坚持游说。

又是允诺当她免费的剧务劳工,又是发毒誓可以无偿出借她剧里所需的所有手表道具。只要她露个面,哪怕待个十分钟。

沈千盏觉得这笔生意有点划算:“你看孟忘舟那个身板,不去扛摄影机搭外景做苦力,太暴殄天物了。”

苏暂想翻白眼:“钱是这么省的?”

沈千盏趁着红灯补口红,灯光太暗,她怕下手重了,来来回回补了两三次:“我有这么肤浅?”

她抿唇,指腹抹掉多余的口红,声音含糊:“我要的,是他向季老爷子借的藏钟,真金白银,碰一下倾家荡产的那种。”

苏暂没理解:“这你去跟季总借,不是也一样?”

沈千盏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眼苏暂:“白嫖和花钱的能一样?”

苏暂:“……”

好有道理,简直无懈可击。

——

以孟忘舟的性格,做出令自己骑虎难下的事,沈千盏一点也不意外。

协会活动在时间堂后巷的一个文化馆举行,孟忘舟租了个厅,不止拉了横幅,还无比正式地在门口摆了个活动立牌。

当然,他还没蠢到直接写钟表协会单身男女相亲会,组织拨款的活动向来会包装上高大上的活动立意和活动精神。

他将相亲会粉饰成钟表协会藏友交流会,只限年轻人士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