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即便一切皆是假。◎

翌日清晨, 折枝自潇潇春雨声中朦胧醒转。

“半夏——”她模糊地唤了一声,摸索着想自榻上支起身来。

指尖方探出去,未触及到柔软的锦被, 反倒像是碰见了什么微凉的物件。

折枝倦怠睁眼,方抬起视线,便看见谢钰冷玉似的侧脸。

他只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躺在榻上,墨发随意散在身侧, 羽睫低垂,掩住那双过于清冷疏离的窄长凤眼。

似乎还未醒转。

而她也不知何时又在睡梦中团到了谢钰怀中, 探出去的指尖正抵在他的胸膛上。

折枝惊愕地睁大了一双杏花眸,慌忙推开他,退至床尾,匆匆去拿放在春凳上的外裳。

她抬手的动作带起了腕上系着的红绸,谢钰随之醒转。

“穗穗。”

他自后拥住了折枝, 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 羽睫低垂, 语声是小睡初醒时的低哑:“怎么这么早便起身?”

折枝随之挑起红帐望向窗外, 却见天光果然还未曾透亮,大抵还未过宵禁的时辰。

“那便再睡一会。”折枝朦胧应声, 方想往锦榻上躺下,却骤然回过神来, 咬唇去掰他的手:“大人怎么在折枝榻上?”

谢钰随之清醒过来, 语声恢复了素日里的平静。

他握住折枝想要披衣的手:“妹妹还是再歇息片刻。待天明之后,便要启程。”

“启程?”折枝蹙紧了秀眉坐在榻上:“除了荆县, 折枝哪也不去。”

谢钰见她没了睡意, 便也暂且将系在彼此腕间的红绸解开, 披衣起身道:“妹妹来荆县时行的应当是陆路, 实则中途有一段走水路会更快。上岸后改乘马车,十数日便能见到盛京城的城门。”

他垂眼看着折枝:“待回京之后,妹妹是想搬来映山水榭与我同住,还是随我去别业之中?”

折枝秀眉蹙得愈紧,又一次重复道:“除了荆县,折枝哪也不去。”

谢钰却恍若未闻,独自绕过屏风行至浴房中。

折枝见他的身影消失自屏风后,似在洗沐,心念微微一转。

她立时便将春凳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也来不及系衣扣,便胡乱趿鞋起身,蹑足往槅扇前行去。

指尖方触及槅扇上的雕花,皓腕随之被人握住。

谢钰手里拿着铜盆与布巾立在她身后,眸色沉沉:“妹妹想去哪?”

折枝挣了一挣,没能挣开,这才抬眼看向他:“折枝如今是大人拿着的人犯不成?连想去街上买些物件也要支会过大人?”

谢钰将铜盆放在一旁的春凳上,绞了布巾,动作轻柔地替她净面:“妹妹想买什么?我与你同去。”

折枝迟疑一下,一时没有作答。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折枝先拿过一旁的齿木与苓膏过来,徐徐净过口,直至心中有了答案,方启唇道:“自然是女儿家要用的东西。”

谢钰的动作一顿,旋即平静道:“也无妨。”

“大人!”

折枝咬紧了唇瓣,还未来得及想出什么摆脱他的说辞来,便觉得下腹似有一阵热流涌过,莲脸骤然一白,慌忙将木杯搁下,坐到榻上,捂紧了小腹。

谢钰轻轻一愣,立时便将手里的铜盆放落,自衣橱内寻出一物递与她:“妹妹先换上。”

折枝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垂眼看去,却见是一沓干净的月事带,讶然出声:“哥哥从哪来的这等女子贴身的物件?”

她说着抬眼看向谢钰,似是明白过什么来,一双秀眉渐渐蹙紧:“既然大人已有了姬妾,为何还是不愿放折枝离去,非要将折枝困在身边不可?”

“妹妹在说些什么?”谢钰皱眉,替她将被血迹沾污的罗裙褪下:“这物件借来艰难。我提前令人绣好又有何不妥?”

过来抓她之前还提前令人缝好了月事带?

荒谬得连三岁稚童都不会相信。

折枝抿唇,挡开他的手自个将月事带换上,将自己裹进锦被里去不再看他:“大人说的这话,自己可信?”

“我身畔何时有过姬妾?”谢钰眸色沉沉:“倒是妹妹,我不过离开数月,便已有了旁人。”

折枝闻言气得将锦被推开,在锦榻上坐起身来:“大人这是在斥折枝水性杨花?”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愈想愈气,加之想着先生已经离开,说话间也再没什么顾忌,索性便顺着他的话回呛回去:“大人与折枝是什么关系,来管折枝的私事?”

“折枝与先生男未娶女未嫁,即便就在荆县里拜堂成婚,也不关大人的事。”

“难道大人打算过来讨一杯喜酒喝不成?”

她的话音方落,身子随之一轻。

谢钰将她连人带锦被横抱而起,大步往槅扇外行去,似连呼吸间都透着怒意。

“我现在便带你回京。你这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也别再想见到萧霁!”

折枝惊呼了一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谢钰眸色晦暗,扯过她腰间的丝绦缚在她腕上。

随即,一件鹤氅兜头罩落。

折枝眼前骤然陷入黑暗,倒是愣了一愣,继而愈发气恼。

“大人这是强抢民女!”

“卑鄙无耻!”

“衣冠禽兽!”

她一连骂了数句,谢钰却只是充耳未闻。

倒是周遭渐渐有了人声,似是到了街面上。

折枝知道寻常百姓奈何不了谢钰,也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去,这才忍着气,暂且安静下来。

而随着谢钰向前,身畔的人声愈发喧嚣,混着些微的水波沉浮之声。

折枝自上次落水后,对水声也分外敏锐些,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攥住了谢钰的袍袖。

“只是登船。”谢钰低醇语声随之响在上首。

继而便是皂靴踏在船板上那特有的轻微声响。

折枝回过神来,立时便松开了他的袍袖。咬唇等了一阵,直至身畔的人声尽数远去,一直罩在她身上的鹤氅才终于掀开。

折枝立时抬眼往周遭望去,却见自己已在一艘画舫的船舱内。

随着外头传来船工们一声整齐的号子,系在码头的纤绳解开。

画舫离岸。

四面皆是潋滟的江水,画舫行在波涛之上,便似一座隔绝于世的孤岛。

折枝愣了一愣,渐渐明白过来谢钰的用意。

她不会水,走水路,她便逃不了了。

谢钰似并未察觉她心中所想,只是抬手替她将缚在腕间的丝绦解开,动作轻柔地替她揉着有些酸麻的皓腕。

折枝骤然将手腕抽回藏进袖中,阖眼道:“大人真是卑鄙。”

谢钰并未反驳,只是沉默着自榻上起身。

折枝听见槅扇一启又一阖的两道声响,还以为谢钰是被她气走,方睁开眼来,便见谢钰已自槅扇前回返,将一只白瓷小碗与一只糖盒一并放在榻前的春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