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页)

“我自是不会答应。”

折枝轻垂下眼,不知为何,她倏然想起水榭中谢钰与她说过的话来。

‘与其来问这些,不如想想,你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她的前路,究竟该如何去走?

若是留在桑府,桑焕必不会轻易罢休。

可若离了桑府,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

若说原先还有个逃回生身父母膝下的念想,如今却也不能了。

且这世道待女子苛刻,能寻到容身之所已是艰难。若是再遇上个地痞恶霸的,岂不是任人宰割?

折枝低垂下眼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晌也未曾想到一条妥善的出路,反倒觉得一阵阵疲惫感袭来,笼罩了周身。

“我想歇息一会,午膳便不用了。”

紫珠与半夏面面相觑了一阵,服侍着她换了轻薄的寝衣睡下。

折枝身心俱疲,近乎是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浓沉,恍惚间竟又回到了幼时。

彼时桑砚还不是户部侍郎,而是一座临水小城的县令。

虽月俸不多,但好在家资颇丰,便举家在湄水河便购置了一座宅子。

那时柳氏也还未过门,掌家的是桑砚的原配夫人戚氏。

戚氏的身子不大好,房中总有散不去的药味。但性子却是极柔和的,总爱在春日里临窗坐着,一壁做着绣活,一壁低声唱着江南小调哄她入睡,轻声细语地唤她的小字。

病势稍缓时,也会亲自下厨,做一些南方时兴的糕点。

荆县盛产栗子,戚氏最拿手的一道糕点,便也是栗子糕。

春寒未褪的时候,蒸笼里新拿出来的栗子糕松软的像棉絮,金黄如深秋时的稻穗。

轻抿一口,绵软香甜的味道便在唇齿间盘旋,是此后再未有过的温柔滋味。

梦境绵延许久,待折枝朦胧醒转时,房内的光线已转晦暗。

“姑娘醒了。”紫珠撩起藕荷色的床幔,扶着折枝坐起身来。

而半夏则小步走到案几前,打了火折子点起纱灯。

暖橘色的灯辉下,折枝轻轻趿鞋起来,以清水净面洗去了眼角泪痕。

经此一睡,原本的悲哀沉落下去,终于是略微有了些精神。

紫珠见此也轻松了口气,忙端了晚膳过来,放在紫檀木小几上。

一碗芙蓉鸡丝粥佐着三两碟小菜。外加一碟清炒的时蔬,一盅益气补血的红枣百合汤,很是清淡落胃。

折枝未曾用过午膳,又一气睡了这许久,着实有些饿了。

便先用了些许,这才轻声对紫珠道:“今日倏然有些想用栗子糕了。你且拿些银子去,让小厨房做些过来罢。”

紫珠嗳了一声,自折枝的妆奁里拿了锭碎银子,转身出了内室。

折枝重新执箸。

才刚动筷,却听见旁侧‘咕噜’一声腹鸣。

一旁半夏忙伸手捂住肚子,但那声音还是自指缝里透了出来,令她闹了个大红脸。

折枝微讶:“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用过晚膳?”

半夏有些支支吾吾的:“用,用过了。可能是今日事忙,所以饿得早些。”

折枝抬眸看向她,见半夏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自己的耳朵,心中便有了数。

半夏性子爽利,却是个不会骗人的。一说谎话,耳根子便通红。

折枝也没心思用饭了,索性搁下筷子问她:“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夏知道自己瞒不过,只好如实开口:“奴婢没用晚膳。”

“晌午您歇下后,管事嬷嬷便递话过来。说如今姑娘您,您如今不是府里的人了。那沉香院里的一应用度,也不该由公中来出。我们院里的下人自然也不能去小厨房领饭。”

折枝垂落的长睫重重一颤。

府中能支使动管事嬷嬷的正经主子不过三位。

其中桑砚并不过问内宅琐碎之事,而柳氏并不是这等会在明面上苛待人的主。

那么,这便是桑焕在用他的方式,令她低头就范。

槅扇轻微一响。

紫珠提着食盒自外头进来,将一碟子热腾腾的栗子糕搁在折枝眼前的案几上。

折枝轻轻挟起一块,放入口中。

令那清甜的滋味一寸寸弥散开来,散去沉淀的苦意,这才轻轻展眉,对一旁的紫珠与半夏道:“我妆奁里还有些体己,你们拿去交给府里的管事,尚能应付一阵。”

“总不能断了院子里的饭食。”

紫珠一愣之后,垂首为难道:“姑娘您的体己也不多,长此以往下去……”

“先应付过眼前这几日,我再想想法子。”

折枝说罢笑着将那碟子栗子糕递到了她的手上:“晚膳先撤了吧,这碟栗子糕,你们拿去分了,好歹先垫垫肚子。”

紫珠见她眉眼弯弯,但眼尾已有些泛红了,便摁抐下了规劝的话,只是带着半夏收拾了几面上的碗碟,退了下去。

折枝独自一人敛眉坐着。

长窗敞开,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单薄的衣衫,带来些许的寒意。

折枝拢了拢衣襟,心中如月色澄明。

即便挨过这几日又能如何呢?

无论是体己还是首饰,说到底都是从桑府公中得来的银子。

若是桑焕等了几日不见她低头,索性将这些全收回去,她又用什么来保住这沉香小院?

她沉默了许久,直至窗外月上中天,方站起身来轻轻推开了槅扇。

外头守夜的紫珠听见响动回转过身来,惊讶道:“都过了亥时了,姑娘怎么还没睡?”

“方才想了会事。”折枝轻垂下羽睫,缓缓递过去一方锦帕。

雨过天青色的底,绣着三两方横斜的竹枝。

“若是谢大人回来了,你便替我将这方帕子给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