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四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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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新制度推广、交接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咸阳。

赵维桢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她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学堂用不着天天去了,不见得其他事情不找上门。秦央与几名蜀地的铁匠在钻研新的攻城器械,图纸画了个大概,送到赵维桢面前过目。

图纸画的缜密,又用了赵维桢提议的阿拉伯数字,看起来简明清晰。

有了算盘和当代数学后,工匠们做计算时要方便太多了。赵维桢看得认真,连吕不韦进门都没察觉。

直至他慢吞吞走到长案前,赵维桢才抬了抬眼。

“图纸?”吕不韦问。

“嗯。”

他不等赵维桢开口,径自坐到了对面。吕不韦垂眼端详长案上摊开的纸张片刻。

“当真?”他突兀出言。

赵维桢从图纸中茫然抬头:“什么?”

吕不韦:“学堂之事。”

赵维桢随意地扯了扯嘴角。

从消息传开到现在,都半个月了。吕不韦肯定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消息,他竟然能忍到传闻甚嚣尘上之时才发问,也是本事。

半个月来,传闻越说越夸张。

瞒是瞒不住的,再者一座小学的领导与教师更换,放到二十一世纪也不是离职、就职那么简单,赵维桢需要时间。

赵姬还没来得及接过“小学校长”的职位,夏阳君要退出蒙学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什么夏阳君不想为秦效力啦,什么收手准备退休啦,甚至是连她过度操劳身心俱疲病入膏肓的言论都有了。

赵维桢倒是没放在心上——改日她多在公众眼前晃一晃,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一切步入正轨,不必要我亲力亲为。”赵维桢说:“交给其他能胜任的人,不好么?”

学堂尚且好办,让赵维桢在意的,还是论议夫人那个位置。

虽说身后事与她无关,但赵维桢还是有私心的。

她希望秦昭王在朝堂安排的这个特殊职位,不要到自己为止。

只是想找个接替人,太难了。

纵然咸阳学堂开了先例,收女学生,可蒙学说到底就是小学,当下年纪最大的女学生就是德音、文茵那一批,如今才不过十一二岁。

赵维桢为秦国拿出那么多东西、做出如此多的贡献,又有接连三位当权者支持,才有了这么一个特殊案例。

送个女娃娃上去,没有阅历、没有功绩,更没有足够的能耐和底气,就算是赵维桢的亲女儿也保不住的。

不仅保不住,一着不慎,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最合适的人选其实还是赵姬。

秦国不是没有太后听政的先例,而赵姬并不强硬,母族背景也不壮大,可入朝堂做个吉祥物暂时顶上。在这期间,赵维桢可以去寻找、培养下一代的接班人。

德音和文茵可列为候选,但赵维桢不想把鸡蛋搁在同一个篮子里,这天底下这么大,总能挑出几个有资质的姑娘。

能不能成,赵维桢心中也没底。

只能说,她尽力。

一人无法撼动隆隆前进的历史车轮,生产力的限制明晃晃摆在这里。她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至于之后如何,就让之后的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吧。

“如此也好。”

吕不韦倒是表现出了认同:“朝堂、学堂,偶尔还要顾及食肆的事情,身兼数职确实忙碌,维桢能卸下一个重担,也好喘口气。”

这还是吕不韦愿意亲自辅导女儿功课,不用赵维桢上手呢。

别的不说,吕不韦这个爹当得还是挺称职的。

他没说是女儿就放任不管或者凑合教育,在德音和文茵的功课方面,吕不韦要比她操心得多。

“大梁撑不了多久。”吕不韦说:“一旦城破,尽取魏地不在话下。到时候,三晋尽归于秦。”

“待城破之时,可派人去楚国。”赵维桢接道:“送公子负刍一些兵马。”

她就不信,有了武力支持,公子负刍不会做出谋逆之事。

总之楚国越乱越好,越乱越方便秦国打下来。

否则……

“楚国不好打。”吕不韦摇头。

秦、楚二国,其文化根源不在于周。秦国不说了,商鞅变法之前还残留着大量殷商传统;楚国则干脆是自己称王,压根没管周天子的脸色。

因而秦国打出天子招牌,打出道义名号,未必管用。

所谓亡秦必楚不是没道理的:人家贵族有实力,文化上也不认你,就算打下来也有隐患。

“这就让其他人去考虑。”

赵维桢没接茬,无所谓道:“这么大的朝堂,又不是只有你我长脑子,其他臣工是吃干饭的么?”

吕不韦一双眼眸扫过来,其中带上几分审视意味。

“维桢,”他说,“将学堂转交给太后,是打算把重心转回朝堂么?”

“你有话直说。”赵维桢回道。

“灭魏之后,只余齐楚。对于当今的秦国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吕不韦坦然道:“可打下来容易,守住却难。且不论是否会有六国遗毒举兵起事,单说日后的秦廷情况将会大不一样。”

说完,吕不韦一声叹息作感慨:“到时候,远不止是楚系在朝那么简单。”

是这个道理。

但赵维桢倒不是很在乎臣工派系作乱——当嬴政吃素的吗?

他活着一天,就不会有朝臣胆敢惹麻烦。昔日的赵维桢是有始皇帝的滤镜,如今她更相信自己带大的孩子,他完全有制约权衡朝堂的本事。

要说秦廷上的威胁……

“吕不韦,”赵维桢非笑似笑地出言,“你还想要什么?”

对面的男人身形一顿。

他侧了侧头,仿佛不明白赵维桢的意思:“维桢是指?”

她没回答。

室内安静下来,二人之间萦绕的气息从家长里短逐渐变得冰冷。有些话不说比说还要明白,吕不韦那双清澈眼眸微微沉了沉,而后他若无其事道:“维桢说的,仍然是朝堂之事。”

赵维桢的视线下挪,落在男人放置在长案下的双手上。

吕不韦骨节分明的大手动了动,随着他蜷曲手指,经络与血管清晰可见。好在,他并没有把双手拿上来的意思。

往年吕不韦总是会朝她伸手。

他不想谈,抑或谈不成,乃至赵维桢略胜一筹时,他是要抓住她的。好似威胁,像是狩猎,但赵维桢也很清楚,他同样在为自己壮胆。

唯独如此吕不韦才能找到几分切实的优越感。

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是又如何?”赵维桢说:“是你先开的头。”

“权力之巅,不过相国。”吕不韦说。

赵维桢闻言失笑——这是她当年对他说的话。

他的表情无比平静,一双眼睛黝黑无比:“我既已做到了相国的位置上,没什么是我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