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第2/2页)

但赵维桢没在怕的。

她也不是家里没老人,连赵梁都是偶尔食多了会出岔子,更别说秦王这把年纪。

如今老秦王干瘦至如此,胃部八成是开始慢慢放弃工作,吃的多,未必就是好事。

赵维桢直接出口:“王上要是愿意,我就把酸菜和制鱼的方子抄给宫中厨子,今后想吃,就让他们再做。一下次吃太多容易积食,对肠胃不好。王上好不容易身体好转,还是小——”

“行了,行了。”

老秦王打断她,却没责怪,反而爬满沟壑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悻悻之意。

听到赵维桢叨叨个没完,他多少是放缓了进食速度。秦王放下筷子,既是揶揄,也是感叹:“孟隗这性子,寡人觉得不像是从邯郸来的,倒像是名泼辣的楚女。”

赵维桢扬唇:“臣权当王上是在夸奖我。”

前头还一口一个妾,这会倒突然冒出来一个“臣”。

尽管如今赵维桢有个论议夫人的虚名在,称臣是没问题,可现在这么说,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

秦王因她的自称变化微顿,亦是失笑:“寡人看赵国也不是尽出那些轴里轴气的死脑筋,这不是也有活宝么?”

赵维桢故意撇了撇嘴。

待到秦王与两位小公子吃的差不多了,赵维桢挥了挥手,把长案上的食物、酒菜都端了下去。

“王上。”她开口:“吃饱喝足,可说明来意否?”

“嗯?”

赵维桢直奔主题,老秦王却是不着急。他反而抬眼做出困惑状:“寡人就不能只是来用饭的?”

你要是没生病之前这么说,赵维桢还多少能相信一点。

可现在,眼见着秦王没多少日子了,身体稍微一好,就直接出宫来到这小小的食肆。

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把赵维桢打傻了她也不信。

“寡人就是觉得在宫中老是躺着、养着,身边人都拿寡人当陶瓷似的对待,没劲。”秦王说:“所以想找孟隗来谈谈。”

“王上欲谈什么?”赵维桢。

“就谈这天下吧。”

“……”

一个天大的词汇压过来,赵维桢身形微停。

可秦王的语气,就好像这“天下”,与刚才吃下去的酸菜鱼般都是家常便饭。

赵维桢迅速脑内斟酌,而后开口:“臣以为,这数十年来,与王上谈过天下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比孟隗有才有能的亦是比比皆是,何须孟隗在王上面前拾人牙后慧?”

这次自称为臣,则是正经的君臣对答了。

“拾人牙后慧?”

秦王重复了一遍赵维桢的用词,饶有兴趣道:“孟隗向来妙语连珠,就别谦虚了。”

呃。

拾人牙慧是什么时候的词来着!赵维桢小小的心虚了一下。

“来。”

明明要谈及天下,可秦王兴致勃勃的,好像在要求赵维桢分享日常趣事一样:“既是不愿意拾人牙后慧,就说点不一样的。”

“王上想听什么?”

赵维桢还是拿不准秦王的思路:“臣治世不如商君,口舌不如张仪,政治不如范雎,征战更是不如诸位将军。要说新技术,许是孟隗还能与秦王商讨商讨,要说着天下,恐是给不了王上什么新说法。”

秦王:“那边说说你为何选择秦国?”

这个倒是容易。

赵维桢抿着笑意回答:“下棋自然是要赢,这天下棋局,秦国都吞下了大半白子,去帮着黑子下棋,不比想法子让白子一转颓势更容易些?臣与那涌入秦国的游士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投机想乘秦国的东风罢了。”

秦王又问:“既你说下棋要赢了,那赢了之后,孟隗打算怎么办?”

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知道老秦王的目的,赵维桢即可放宽心。

她沉思片刻,郑重回应:“依臣看,赢了这棋局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烦。”

“如何麻烦?”

“王上请想,一场博弈,若是带了利益,便是赌博。”赵维桢侃侃而谈:“棋局未分输赢,则天下人都着眼于输赢之上,暂且顾不得其他。”

以下棋比喻,则完全避免了把尖锐矛盾的问题放在明面上。

“那输赢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则是之后如何分得利益。这一场棋,下了数百年,参加的可不止是本国国君与宗室。来到秦国的他国公卿、臣子,乃至每一份出力的工匠、黔首,都是在等一个结果。”

赵维桢总结道:“纵然这结果不会合所有人之意,却也要给出说法。否则的话……”

秦王:“否则的话如何?”

赵维桢:“内忧外患。”

秦王不语。

这便是要等赵维桢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便进一步提及:“内得分赌金,外得让输了棋局的人别那么气不愤。具体怎么做,臣以为,这要比统一天下更难。”

秦王闻言,玩笑般的面孔逐渐凝重。

但他的脸上还留着几分满意,显然是赵维桢说中了他的心事。

也就只有赵维桢敢与大魔王讨论这些。

纵观天下,六国不敢肖想统一,秦廷列臣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统一。统一之后如何,好似距离他们还很遥远。

赵维桢仗着自己穿越来的,知晓未来,她不担心统一不统一,她更惦记着的是秦国一统之后,这江山却是没能守住。

可要说怎么守住……

却是个地狱难度级别的任务。

良久之后,老秦王缓缓颔首。

“这便是孟隗所言,”他慢吞吞道,“秦国如一辆滚滚战车,推到终点,之后如何,却没人想过。”

赵维桢心中大惊。

她微微瞪大眼,而后转头看向小嬴政。

端坐在秦王稷身边的小嬴政,极其罕见地默默挪开目光。

这……

蒙毅不敢讲,绝对是小嬴政说漏嘴了!怪不得他今天跟秦王稷一起过来,都不敢多说话的。

想到自己在邯郸叭叭说的那些话,赵维桢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秦王见她的表情变化,却只是再次笑出声,刚才端起的面孔又变成了老顽童的模样。

“孟隗既是说了,那就得给寡人一个说法。”

秦王虽无责怪之意,但还是故意道:“寡人今日就是来讨说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