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样子

“宋书华,有人找你。”

刚开学,九月还有些热,教室里大家都在午睡,头顶是“呼呼”转的吊扇。班长轻轻把他从睡梦中戳醒,指了指外边。

男孩揉了揉脸:“谁找我?”

“一个男的,应该是你爸?”

他支起脖子扭头窗外,但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很怀疑,父亲从不来学校,以往学校有什么事,都是妈妈来的。

“你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他还在被叫醒的迷糊里,梦游一样往教室外边走,看到来人,的确是他父亲。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爸,男人就两步上前,抓住他瘦弱的手臂,捉小鸡一样拉着他往教学楼外边走。

“……去哪里啊?我下午还要上课……”

男人不说话,只顾把他往校外拉。

正值午休,外边也没什么人。中午太阳毒辣,早秋的知了发出拉扯破锯子一样的声音,汗水从他的鬓角滑下来,男孩隐隐有些害怕。

他小声而委屈地说:“爸,你把我扯疼了……”

男人并不为所动,一直把他拉到校外,塞进车里。母亲也坐在副驾驶上,看见他时深皱眉头,一双眼睛里情绪复杂。

“妈,怎么了?”

女人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男人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带着这母子往家的方向疾驰。男孩坐在后座越来越忐忑,越来越不安。

下了车,他爸走前边,他走中间,他妈妈走后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男孩越发担心起来,他一贯怕他爸。

刚进门,男人转头冷森森呵令他:“跪下。”

男孩不明就里,还是膝盖一软,跪在客厅中央。

他眼见他父亲从沙发上抱起一团颜色鲜艳的衣服,劈头盖脸向他砸过来,声色俱厉呵道:“你给我个解释。”

男孩惊恐地看着满地花裙子、女士内衣裤和盛怒的父亲,顿时如坠冰窟,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接着丢到他脸上的是几张信笺:“还有,这个叫‘王攀’的是谁?”

男孩低下头,咬着下唇瑟瑟发抖,害怕得心脏揪成一小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父亲过来揪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居高临下大吼道:“我叫你说!”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他脸上,母亲过来拉住父亲的手:“你让他先说。”又转头戳儿子的脑袋,急道,“你倒是说啊,你怎么会有那么多裙子,是谁的?”

男孩低下头,声如蚊蚋:“是同学放在我这里的……”

“啪!”

男人撇开女人,重重一耳光,男孩顿时被扇得摇了摇,又捂着脸跪直了,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你的哪个同学,现在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男孩只顾捂着脸哭。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谁的?”

“……我的……”

又是一耳光,男人怒不可遏:“藏一堆裙子,还有女人裤衩,给男同学写情书……你是个男的,你知不知道?是我缺你吃少你穿了?还是你妈把你当女孩养了?怎么养出来你这么个变态东西……”

男孩抬起一张哭脸,看着盛怒的父亲,哽咽着,断断续续反驳:“……我不是,变态……”

“你还顶嘴。”

“……我不是变态,同性恋不是变态,书上写了……”

男人又举起了手,横眉怒目:“你再顶一句?”

男孩一脸哭相,但仰着脸倔强地盯着他父亲。

在他这种眼神里,男人愈加怒不可遏。他突然收起手,开始在屋里四处翻找,最后从阳台找来一根拇指还粗的铁皮晾衣杆。

女人见状赶紧上去拦:“别,孩子会打坏的……”又扭头看儿子,“快跟你爸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男孩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见他这么固执,男人肝火大盛,撇开女人:“我今天打死他,打死这个变态玩意儿。”

铁杆子落到后背上,疼得男孩浑身发抖直呜咽。但他生生受住了。同学说他“娘娘腔”也就罢了,哪怕被打死,也绝不会向父亲承认自己是变态。

那是父亲,父亲这么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变态。

女人叫着去抢男人手里的晾衣杆,男人撇开她又挥了两下,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

女人的哭声盖过了所有动静,引来了邻居。邻居劝了几句,男人顾及面子,更不愿意家丑外扬,才终于作罢。

虽不再打孩子,但他指着女人的鼻子一通怒骂,把孩子养成这样的主要责任归结到她身上。女人没有反驳,只是低声抽泣。

鸡飞狗跳闹了一下午,傍晚厂里一通来电才把男人叫走了。

女人把男孩扶进房间,给他后背上药,劝说他:“别和你爸顶嘴,明天去和他道歉,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男孩趴在床上,后背和脸都痛,但他已经不哭了。听了母亲的话,他忍不住反驳道:“妈,同性恋不是变态,书上都说了。书上还说,这个改不了……”

“我不管书上怎么说,你必须给我改了。你一向这么听话的,突然变成这样,你要吓死谁?”

“妈,有两个男的互相喜欢,还有两个女的互相喜欢,我可以给你找出证据……”

女人把手上的药膏一撇扔在床头柜上:“你少跟我看那些歪理邪说,还证据,尽胡扯。”说着吸了吸鼻子,开始抹眼泪,“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全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变成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你爸,对得起老宋家?

“你不去认错,是逼你爸和我离婚嘛?儿啊,你就听妈一句吧,你也十几岁的大孩子了,该懂点事了,除非你想咱家就这样散了。”

比起父亲的棍棒,母亲的哭诉和眼泪更让他难以忍受。

第二天,他去跟父亲道了歉,违心保证以后不这样了。受到的惩罚是再也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中午必须回家吃饭,周末不准独自外出。

裙子被他父亲勒令拿去垃圾堆烧掉。男孩亲手点的火,亲手把一件件裙子丢进火堆里,看着那些花布片在熊熊火苗里瞬间被舔得焦黑,他蹲在路边,哭得几欲虚脱。

但事情并没到此结束,因为他并不是真的从此开始喜欢女孩并断绝对裙子偏执般的喜爱。

在家里不能偷穿,也不能偷藏。在父亲的授意下,母亲每隔几天就借着收拾屋子,把他整个房间全翻一遍。在家里,他没有任何秘密,但好在还有学校。

升入初二后,他成了文艺部的舞蹈班长。

初一那次表演,他一演惊人,后续遇到不少舞蹈学校附中想来挖人。他自己倒是很想念舞蹈学校,但心里清楚父亲绝对不会允许,也就没有抱任何期望。果真所有学校到他母亲那一关就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