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RTEEN 第一十三章 押往自愿农场(第3/5页)

意志被磨练得更为坚强的人也许能做得更好。他们会彼此更多地交谈,会更公正地分享饮水,会给病人更多的照顾,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会更加高昂。我不知道是否会这样。我只知道卡车里的情形。

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从我在车上醒来算起的第五天早晨,车停下来了。我们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还有人不停地吆喝。有人从外面拉开了车厢后门的门闩,门一下子大敞开来。

我们一个一个慢慢走到门口,有人是手脚并用地往前爬,然后或跳或爬到地面上。自己下来的有二十四个人。还有两个死人被拖了出来:一个是之前死去的,还有一个是后来两天没喝到水的那个人。

外面寒气逼人,白雪反射着白色的日光,那么冷,那么炫目。相比之下,那个臭气熏天的车厢倒成了庇护所,让人有些不舍,有些人甚至还哭了起来。我们挤挤挨挨地站在庞大的卡车边,赤裸的身体臭气熏天。我们这个小团体、在夜间抱成一团的小实体,就这样暴露在刺目无情的日光里。他们让我们分开,排成一排,领着我们向数百码外的一座建筑走去。房子的金属墙壁、覆盖着白雪的房顶、四周茫茫的雪原、冉冉上升的太阳之下那重叠的山峦、浩瀚的天空一这一切都太过明亮,仿佛在颤抖、在闪烁。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来到一间木板房,在一个大水槽里洗了澡。每个人在洗之前都喝了洗澡水。随后我们被带到一幢大房子里,领了汗衫、灰色的毛毡衬衫、马裤、绑腿和毛毡靴子。接下来是去食堂。一名卫兵拿着一份名单一一核实了我们的名字。食堂里还有一百多个跟我们一样身穿灰衣服的人。我们在餐桌前就座,桌子的桌腿是固定在地面上的。早餐是米粥和啤酒。用完早餐之后,全体新老囚犯被分成若干个十二人小组。我的那个小组被领到主建筑后面几百码远的一个锯木厂里,厂子周围有一圈围墙。围墙外不远处是一座森林,覆盖着绵延起伏的丘陵,一直向北延伸,无法望到尽头。在卫兵的指点下,我们从工厂里把锯好的木板搬到一个巨大的工棚里,堆放整齐。这个工棚是用来贮放冬季木材的。

在卡车里颠簸了那么些天之后,走路、弯腰、抬起重物都显得困难重重。看守们不许我们偷懒,不过也没催促我们加快进度。中午的时候,我们一人喝了一杯未发酵的米酒,也就是奥西。日落之前,我们被带回棚屋吃正餐:蔬菜粥和啤酒。夜幕降临时,我们被锁进通宵亮着灯的宿舍。里面沿墙摆满了两层的架子,五英尺宽,这就是我们睡觉的地方。老犯人争着爬到上铺去睡。热气往上跑,所以上铺会舒服一些。至于被褥,就是每人在门口领的一个睡袋。睡袋粗糙笨重,散发着别人留下的汗臭味,不过倒是挡风保暖。对我来说,睡袋有一个缺点就是太短了。标准身高的格森人可以整个人钻进睡袋,可我不行;在床架子上我也没法把身体完全舒展开来。

这个地方叫做普勒芬共生区第三自愿农场及移居处。普勒芬就是三十号行政区,是欧格瑞恩最西北端的宜居区,塞姆本斯延山脉、伊萨戈尔河以及海岸线构成了该区的边界。该区人烟稀少,没有大城市。离我们最近的图卢夫镇在西南方好几英里之外;我从来没到过那个地方。农场位于辽阔的、荒无人烟的塔瑞佩斯林区边缘。此地的位置实在太靠北了,赫曼树、塞勒姆树以及黑维特树等大型树木都无法生长。森林里只有一种树:一种多节、矮小的针叶树,只有十到十二英尺高,长着灰色的针状叶,叫做托尔树。冬星的本土动植物种类少得出奇,每一个种类的数量却都十分庞大。这个森林里有着方圆几千英里的托尔树,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这里的从荒野保护得十分好,这片森林虽然已经被采伐了好几百年,里面却没有一片荒宪的空地,没有成片的树粧,没有遭到侵蚀的山坡。似乎森林的每一棵树都被打上了标记,让人们知道哪一棵可以采伐。我们锯木厂里每一粒木屑也都得到了充分应用。农场里有一个小小的加工厂,每逢天气恶劣,各个工作小组没法去森林时,我们就在锯木厂或加工厂里干活,把木头碎片、树皮和木屑压制成各种形状,从晒干的托尔树针叶中提取一种可以用来制造塑料的树脂。

我们干的都是重活,不过也没有人强迫我们超负荷劳作。如果能多给一点吃的,让我们穿得好一些,那么这些活干起来基本上也还算愉快。可是多数时候我们都饥寒交迫,无法感受到任何乐趣。看守对我们并不粗暴,更谈不上残酷。他们一个个都很迟钝、懒散、笨拙,我觉得他们还很娘娘腔——不是那种细腻娇柔之类的感觉,完全相反,他们就像一堆毫无生气的臃肿肥肉,像牛一样迟钝,没有棱角,没有锋芒。囚犯们同样是那么绵软无力,庸庸碌碌。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混在一群女人或太监中间的男人。这是我在冬星上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囚犯彼此很难区分,他们的情绪似乎总是很低沉,谈的也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最初,我以为囚犯缺乏生气、毫无个性是因为缺少食物、温暖和自由,不过很快我就发现另有其因:这是因为他们让所有囚犯都服了药物,以防止他们进入克慕期。

我知道存在这样的药物,可以减弱或者基本消除格森人的性能力。当格森人从行动方便、医学或道德角度考虑需要禁欲时,他们便会服用这些药物,而不必担心会产生副作用。很多人自愿服药。但以前我从未想到过,还会有人被迫服用这种药物。

他们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一个处于克慕期的犯人会成为他所在工作小组的一个不稳定因素。当没有别的犯人同时进入克慕期的时候,如果不让他干活,那怎么安排他呢?而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一共只有大约一百五十个人。对格森人来说,在克慕期没有性伙伴非常难熬。所以最好干脆不让他们进入克慕期,这样既可以消除他们的这种痛苦,也避免了浪费工作时间。

在这儿待了好几个年头的犯人在心理上、而且我相信在生理上也已经多少适应了这样的药物阉割。他们就像阉过的公牛一样性冷淡,像天使一样没有羞耻没有欲望。可是,人是不应当没有羞耻没有欲望的。

居住在这样一个严寒星球上,受到自然的严格制约,格森人的性冲动很少受到社会的干预。他们对于性的规范、引导和压制比我所知的任何一个两性社会都要少。禁欲完全出于自愿,纵欲也完全可以接受。性恐惧和性冷淡都非常罕见。到了这里以后,我才第一次见到社会意志对性的控制。这是对性进行遏制,而不仅仅是性压抑;这种做法不会导致性冷淡,但从长远来看也许会产生一种更为可怕的东西:性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