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火车站

下午三点,雨停了。

风暴让这座城市面目全非,街道上就像废墟一样,堆满了各种垃圾。

餐厅里的气氛很糟糕,这里的玻璃全部碎了,客人们不愿意在酒窖里继续等待,他们打发仆人或者服务生去酒店前台打听情况。

詹森是唯一坐在窗边的人,他完全不介意那破掉的窗户与乱飞的窗帘,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双排扣的黑色晨礼服,长到膝盖,里面是浅褐色的马甲与一件有蕾丝领巾的象牙白衬衣。

在繁复的蕾丝褶边下面,能看到马甲的两粒纽扣。

纽扣是浅粉色的海螺珠,波浪一般细腻柔和的纹路,在灯下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打扮成阿拉伯灵媒的盖密尔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杯酒,酒液是浅淡的琥珀色。

邪神好像对这种人类气味剂产生了兴趣。

盖密尔抬头看詹森手里的书,通过封面确认这是他们在伦敦第一次碰面的时候詹森买的侦探小说。

“你还没看完?”

“不,我在回顾其中一个故事。”

詹森把书摊开,放在桌子上。

在封面碰触到桌面的那瞬间,所有水渍、树叶、灰尘都消失了。

桌面清洁如新。

“狮鬃毛?”盖密尔低头,疑惑地轻声读出章节名。

这个短篇是以福尔摩斯的视角描述的,而不是最常见的华生医生。

“你想尝试做一位侦探,探究那位银行家的秘密?”盖密尔好奇地问。

詹森通过这个回答,确认了盖密尔同样读过自己手里的书。

一点都不意外呢。

“……不,我确认自己没有那种天赋。”詹森重新拿起书,无奈地说,“回到《狮鬃毛》这个故事,你不觉得它很让你失望吗?”

“你是指人类碰触了水母会死这件事?”

《狮鬃毛》是一个发生在海边的奇案,扑朔迷离,死者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遗言,“狮鬃毛”。

死者背部是一条条细长鞭子留下的恐怖伤痕,就在警方锁定了嫌疑犯想要逮捕他的时候,结果嫌疑犯也被袭击了,身上有同样的伤势。

最后福尔摩斯发现凶手是一种海里的剧毒水母,它长得很像狮鬃毛。

如果读者是人类,看到最后自然十分惊奇,据说伦敦的沙龙里还引发了一场关于剧毒水母的讨论。

很多人连水母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生物学在这年头是很时髦的话题。

读者们都很敬佩道尔爵士的学识,邪神也像人类读者那样,从这些侦探小说里学习到了很多人类知识。

唯一例外的就是《狮鬃毛》。

拿詹森的阅读体验来说,他兴致勃勃阅读到最后,发现真凶竟然是自己不屑一顾的水母?

——认真的吗?

詹森简直想要当场拎起一只水母,把它身体里的水都晃掉,然后给道尔爵士展示一下。

这脆了吧唧的东西,爵士你看看啊!

詹森找到伦敦大学的图书馆,翻了好几天书,终于确定水母确实有剧毒——对人类来说。

“我知道人类很容易死,但是没想到人类比水母还要脆。”

这就很离谱!

詹森过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知识,倒是盖密尔对这点接受良好,他慢悠悠地说:“不说毒性,有些狮鬃水母大得可以做毯子,足够闷死一个人类了。”

海神不会透露自己曾经翻了七本书才找到图片,以确定某些人类单词就是他认识的生物。

詹森沉思着说:“如果是体积小的狮鬃水母,它应该像一团毛绒球,而不是狮鬃毛,除非它有一头狮子那么大,不过这样的水母靠近陆地会搁浅的,人类不可能在海湾时游泳遇到它。”

盖密尔竖起两根手指说:“我怀疑作案那只水母是某个邪神的眷属,你看,它连续攻击了两个人类。”

詹森:“……”

盖密尔好像至今没有意识到侦探小说与现实的区别。

这也是福尔摩斯系列小说读者的常见症状,以为那位侦探是真实存在的,故事也都是真的。

只是根据小说描述的时间,判断福尔摩斯先生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早就退休到乡间养蜜蜂去了,所以无法在伦敦遇到这位著名侦探。

詹森默默地收起侦探小说。

他原本只想说,他有种预感,那个怪异的银行家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会让邪神失望。

——就是那种投入了很多情绪,又费劲猜测,结果却匪夷所思的失望。

这时酒店经理马克激动地跑进来,他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火车站那边没有遭受到严重破坏,等到轨道被清理完毕之后,列车就可以正常出发。

“我们已经联系了汽车……是的,路面情况太糟糕了,马车走不了。汽车会把各位需要搭乘火车的先生女士们送到火车站。”

酒店经理焦头烂额地念了一遍列车时间表。

“啊,鲍尔先生、詹森先生是今晚九点的东方快车。”

“不用了,我联系了朋友来接我去火车站。”

詹森走到酒店经理马克面前,递过去一张千元面值的法郎纸币。

马克呆呆地接过钱,他仿佛记得这位先生在酒店里损失了昂贵的衣物。

詹森转身向外走去。

酒店经理晃了晃脑袋,他看着手里的钱,确认这是三楼那个出了事的房间客人支付的,数量足够,不过没有单独的小费。想到那个惨不忍睹的房间,马克又开始庆幸,那位先生没有向酒店索赔就是一件好事了,幸亏那位先生有事急着离开。

呃,应该是急着离开吧?

酒店经理忽然想不起詹森的名字,他手里的宾客名单上,在九点搭乘火车的名字也只剩下鲍尔先生一个人。

银行家因为身体不适正在休息,酒店经理连忙去找服务生通知鲍尔先生。

无人注意到,前台登记册上的某个名字正在褪色,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字母,不管是谁都辨认不出具体的单词。

***

夜幕降临,加来火车站挤满了扛着行李的人群,他们正在争吵着,手里挥舞着车票,有一些人已经错过了班车。

巨大的喧哗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距离汹涌的人群不远处的一个单独站台,却空荡荡地几乎看不到人,周围是正在巡逻的车站警卫。

一列深色的蒸汽火车停在站台上,车厢上镶嵌着一个漂亮的金色浮雕,上面是国际卧铺车公司的徽章,还有“辛普伦东方快车”的法文环绕着。

空气微凉,站台上有多处积水洼,可以明显地看到之前风暴造成的一些小问题。

几十瓶昂贵的酒水装在箱子里,还有新鲜的水果、奶酪、腌制好的羊排混合着冰块等待着被抬上储藏室车厢。

“……抱歉,您来晚了,票在今天下午四点前就出售完了……都是像您这样错过了火车的先生,所以他们选择了辛普伦东方快车,明天早上就能抵达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