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笼重重(第2/12页)

这几句话太匪夷所思,楚天乐和妈妈都吃惊地瞪圆眼睛。不过天乐马上在马伯伯唇边发现了隐藏的笑意,就得意地嚷起来:

“你骗人!世上没有这样傻的爹妈!再说,要是这样做,那个民族早就绝种啦,最多也撑不过一百年!”

妈惊喜地看着他,因为儿子自从陷入自闭以来,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更没有过这样的激动。马先生笑着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哈哈,这就对了!”马先生放声大笑,笑声在夜空中强劲地振荡。以后楚天乐经常听到马伯伯这种极富感染力的大笑,听着这样的笑声,不管你有什么忧伤都会被赶跑。天乐也在刚才那声嚷叫中宣泄了心中郁结的苦闷,相对轻易地走出自闭状态,恢复了开朗的本性。马伯伯郑重地说,“天乐呀,既然你明白这个理儿,干嘛还要我费口舌哩。这个理儿就是:虽然人生逃不了一死,还是得活着,要活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有滋有味,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否则就是天下第一大傻蛋。你们说对不对?”

楚天乐用力点头,“对。”

“现在该说到你了,楚天乐。你比一般人不幸,患了一种绝症,叫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他冷静地介绍了有关这种病的所有知识,一点没有隐瞒和淡化。天乐妈眼中盈出泪水,扶着儿子的胳臂微微发颤,马伯伯瞄她一眼,仍冷静地说下去。“这些天我一直上网查询,也请朋友在国内外打听,非常遗憾,对这种病的治疗至今没有突破。研究最深的是一位美国的华裔科学家段同声先生,他是使用基因疗法,有很大进展但还不能用于临床。孩子,现在我把所有真相明明白白告诉你了,你说该咋办?是学那个聪明民族,让妈妈立刻掐死你;还是继续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有滋有味?要活得像悬崖石缝的树,山顶水潭的柳叶鱼。”

对这个残酷的真相,楚天乐其实早就猜个八八九,但妈一直尽力瞒着掖着,他也抱着万一的希望,在心底逃避着不愿去面对。但是今天马伯伯无情地粉碎了他的逃避,这就像是揭去伤疤上干结的绷带,越是小心越疼;干脆一狠心撕下来,片刻的剧疼让你眼前发黑,但疼过之后就心中清凉了。马伯伯微笑地盯着他,妈紧张地盯着他。楚天乐没有立刻回答,回头看看院外满溢的绿色,心中忽然漾起一种清新的希望。这些年一直与奔波和恐惧为伍,其实他已经烦透了。他很想过一种新生活,一种明明白白的、心地平静的生活,那怕预先知道死神会在哪一天登门。而且——支撑他勇气的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想法:既然所有人都难逃一死,那么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把那个日子提前一点,如此而已,又何必整天为它提心吊胆呢。想到这儿,他有一种豁然惊醒的感觉。

于是楚天乐回过身,朝伯伯和妈用力点头,一切在不言中。妈这才把高悬的心放下,高兴地看看马先生。马先生同样很欣慰。他观察了这孩子几天,觉得他是能面对真相的,而且只能用这种“疼痛休克疗法”才能激醒他的生存欲望。现在,事情的进展证实了他的判断。他笑着说:

“这就对了嘛,这就对了嘛。一定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不愧你爸妈给起的这个好名字——天乐,上天赋予每一个生灵的快乐。”

他为母子俩安排了今后,说既然暂时没有有效的疗法,就不要四处奔波了。他会随时托人问询和在网上查询,一旦医学上有了突破就送他去治疗,即使是去国外,费用都由他筹措。在此之前母子俩可以留在这儿,天乐妈做家务,天乐随意玩耍。如果想学习,他可以教文化课,“咱们可是一对一的授课!而且我自信是一个好老师,学校的学生哪能享受这样的奢侈啊。”他笑着说,“当然,如果你不想学呢,也不必勉强。说句狠心话,其实能预知死期也是一种优势,可以尽情顺应心灵的呼唤,活得自在一点儿。至少说,不用到僵死的教育体制下去受煎熬了。”

他还说,其实他给天乐准备了一个最诱人的玩儿法:观察星星。那是一座琳琅满目的大宝窟,只要一走进去就没人想出来,十几年根本不够打发的。他自己打小就喜欢浩瀚的星空,但尘世碌碌,一直在商场中打拼,只有失去家人和左腿后才“豁然惊醒”,断然告别尘世,来山中重拾心中所爱。当然,商场的打拼提供了建私人天文台的资金,也算功不可没啊,他笑着补充。

娘儿俩就这样留下来,满意地开始了新生活。妈尽心尽意地操持家务,伺候两个残疾人,开荒种菜,喂鸡喂猪,到林中采野味,跟山民大嫂交朋友,也学会了到网上查医学资料。她的生活安逸了,更重要的是心里不“张惶”了,于是憔悴便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嘴唇上很快有了血色,人变丰腴了,恢复了三十几岁年轻女性的光泽。

楚天乐在前几年的磨难中已经很“沧桑”了,现在恢复了童心。尽管步履蹒跚,他还是兴致盎然地在山林中玩耍,早出晚归,疯得昏天黑地。哪天都少不了摔上几跤,但毫不影响他的玩兴。他并没忘记横亘在十几年后的死期,但有了那次与死神的正面交锋,他确实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伯伯也变成他的干爹。干爹说要教他观察天文,不过没有让他立刻从事枯燥的观测,而是先讲各种有趣的天文知识和故事,培养一个孩子的兴趣。此后等楚天乐真的迷上天文学,才知道干爹的作法太聪明了。夜晚家里经常不开灯,脚下那个景区的灯光也掩在浓浓雾霭之下,所以方圆百里都浸泡在绝对的黑暗中。天上的星月非常明亮,似乎可以伸手摘到,很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意境。三人坐在院里,干爹给楚天乐指认天空中横卧的银河,指认几颗行星金木水火土;指认著名的冬季亮星大三角、黄道上的王星轩辕十四、肉眼刚能看到的M42猎户座大星云、M31仙女座大星系、M45昴星团(我国又叫七姐妹星)、经常被用来检验望远镜能力的天鹅座β目视双星等;就这样似不经意地,把天文学的基础知识浇灌到他的头脑里。干爹说:

“上次我说过,人生逃不脱寿命的囚笼,其实人类身上还罩有很多重囚笼呢,像重力的囚笼,可怕的天文距离加光速极限的囚笼,等等。古时候的人类就像是关在荒岛古堡里的囚犯,终生不能离开囚笼半步,不但不知道外边的世界,甚至连自家古堡的外形也看不到。他们只能透过铁窗,用可怜的肉眼视力,眼巴眼望地窥探着浩瀚的星空。后来人们发明了望远镜,发明了火箭,通过一代代努力,总算窥见了宇宙的一些秘密,比如知道了:我们的银河系是涡旋星系,太阳位于银河系的猎户旋臂上,距银心人马座A有2.7万光年;知道太阳带着太阳系在绕着银心旋转,2.5亿年转够一圈;知道了从银河系到本星系群、本超星系团、总星系等各种层次的宇宙结构,等等。1825年法国哲学家孔德曾坚决地断言:人类绝不可能得到有关恒星化学组成的知识。他当时的想法没错啊,人类怎么能登上灼热的恒星去取试样呢,就是乘飞船去,半路上也烧化啦。但仅仅30多年后,人类就发明了天体分光术,将恒星光通过望远镜和分光镜分解成连续光谱,把光谱拍照下来研究,从各种元素谱线就能得出恒星的化学成份。”